第676章 永夜星河（4）

　　一年后。

　　一场大雪席卷了西城。

　　破庙外，一列华贵的车队缓缓停下，在庙前避雪。

　　一个管家模样的男人走下马车，看到蜷缩在庙里的子期，脸上露出嫌恶。

　　“去去去，哪里来的小乞丐，别脏了贵人的眼！”

　　他挥舞着袖子，就要上前驱赶。

　　子期没有动，只是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

　　这一年，他经历了很多，早已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男孩。

　　“车帘被掀开，一个穿着锦衣裘袍的中年男人走了下来。”

　　他本是随意一瞥，却在看到子期的瞬间，停住了脚步。

　　那男孩衣衫单薄，在寒风中冻得嘴唇发紫，可那张小脸上没有丝毫畏缩和乞怜。

　　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干净得不像个乞丐，身上有种超乎年龄的沉稳。

　　“你叫什么名字？”慕家家主开口。

　　“我没有名字。”子期如实回答。

　　“这天寒地冻的，如何活下来的？”

　　“山里有吃的，只要肯花力气。”

　　慕家家主来了兴趣，又问了几个问题。

　　子期的回答都简单直接，却透着一股子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求生智慧和韧劲。

　　管家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家主欣赏地看着子期，忽然笑了。

　　“你可愿跟我走？”

　　子期一愣。

　　“跟我走，有暖和的房子住，有干净的衣服穿，有吃不完的肉包子。”

　　慕家家主半是认真半是玩笑。

　　“我还会给你请最好的先生，教你读书写字，给你取个新名字。”

　　子期沉默了很久，然后，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愿意。”

　　慕家家主大笑起来，亲自将他扶起。

　　“好！从今往后，你就叫慕声。闻名于世的声。”

　　被慕家带走的前一晚。

　　子期，不，现在是慕声了。

　　他在梦里见到了白雨萱，激动得脸都红了。

　　他手舞足蹈地将白天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她，从遇到慕家家主，到自己有了新名字。

　　白雨萱静静地听着，唇边一直挂着温柔的笑。

　　“恭喜你，慕声。”

　　她由衷地为他高兴。

　　慕声有些不舍，他看着她，小声地问：“我走了以后……还能在梦里见到你吗？”

　　“能呀，我会经常都来陪你。”白雨萱的声音依旧温柔。

　　得到白雨萱的承诺，慕声心满意足地在梦中沉沉睡去。

　　现实中，他被带入了一座他做梦也想象不到的华丽府邸。

　　雕梁画栋，亭台楼阁，每一步都踩在光滑如镜的青石板上，空气中都飘着淡淡的熏香。

　　这便是捉妖世家，慕家。

　　慕家家主对他确实不错，给他安排了独立的院落，派了两个小厮伺候，送来的衣物都是上好的锦缎。

　　可家主常年忙于家族事务，更多的时候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他一走，这座华美的府邸，便露出了冰冷刻薄的内里。

　　“哟，这不是家主从外面捡回来的那个野种吗？”

　　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

　　慕声正在院子里，笨拙地学着小厮教他的基本礼仪，闻言身体一僵。

　　几个衣着华贵的少年走了进来，为首的那个比他高出一个头，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他是慕家家主大房的嫡子，慕飞。

　　慕声攥紧了拳头，低着头，没有说话。

　　白天的隐忍，是为了夜晚能心安理得地见到她。

　　“怎么，哑巴了？”

　　慕飞走上前，伸出脚，故意在慕声崭新的衣摆上踩了一脚，留下一个肮脏的脚印。

　　“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一个臭乞丐，也配穿这么好的料子？”

　　“就是，一股子穷酸味，离他近点都觉得晦气。”

　　旁边的几个少年也跟着起哄，言语间满是恶意。

　　慕声的身体微微颤抖，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他想起了雨萱姐姐的话。

　　“你的命很重要。”

　　他不能在这里惹事，他要活下去。

　　见他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慕飞觉得无趣，啐了一口，带着人扬长而去。

　　伺候他的小厮连忙上前，想要为他擦拭衣摆上的污渍。

　　“少爷，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慕声却躲开了，他自己回到房间，关上门，用冷水一遍又一遍地清洗那个脚印，直到那块布料都泛白了，他才停手。

　　这样的欺辱，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成了家常便饭。

　　他的饭菜里会被人偷偷撒上沙子。

　　他晾在院子里的衣服，会被人剪得破破烂烂。

　　走在路上，会有人故意伸出脚将他绊倒。

　　他们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他，嘲笑他的出身，将他贬低到尘埃里。

　　慕声都默默忍受了。

　　因为每当夜幕降临，他就能进入那个温暖的梦境。

　　在梦里，雨萱姐姐会笑着听他倾诉，会教他更多生存的技巧，会用那双温柔的手，抚平他心上所有的伤痕。

　　梦境，成了他唯一的避难所。

　　这天，是慕家家主的寿宴，府内张灯结彩。

　　一个清秀的少女提着食盒，悄悄来到他的院子。

　　她是慕家的大小姐，慕瑶，家主的独女，也是这冰冷家族里，唯一对他释放过善意的人。

　　“慕声，你别理我那些混账哥哥，他们就是被惯坏了。这是厨房刚做的桂花糕，你快尝尝。”

　　慕瑶打开食盒，将一碟精致的糕点推到他面前。

　　她又拿出一件崭新的外袍。

　　“这是我让下人给你做的，今晚父亲寿宴，你总要穿得体面些。”

　　外袍是天青色的，料子柔软，上面用银线绣着祥云暗纹，低调又雅致。

　　慕声看着那件衣服，又看看慕瑶真诚的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接过衣服，低声说了一句。

　　“谢谢……姐姐。”

　　慕瑶开心地笑了。

　　“你终于肯叫我姐姐了。”

　　可这份温暖，很快就被无情的现实撕碎。

　　他换上新衣，准备前往前厅赴宴，却在花园的必经之路上，被慕飞一行人拦住了。

　　“穿得人模狗样的，要去哪儿啊？野种。”

　　慕飞的视线落在他崭新的外袍上，闪过一丝嫉妒和阴狠。

　　那是慕瑶亲手设计的款式，连他都还没穿过。

　　“把衣服脱下来。”

　　慕飞冷冷地命令。

　　慕声攥紧了拳头，一步不退。

　　这是慕瑶姐姐送给他的，他不能让他们弄脏了。

　　“还敢反抗？”

　　慕飞被他的眼神激怒，直接一挥手。

　　“给我按住他！”

　　几个少年一拥而上，将慕声死死地按在地上。

　　慕飞走上前，狞笑着，一脚踩在他的背上。

　　“不脱是吧？我帮你！”

　　他蹲下身，抓住慕声的衣领，用力一撕。

　　“刺啦——”

　　上好的锦缎应声而裂，一道巨大的口子从领口一直延伸到下摆。

　　天青色的外袍，就这么毁了。

　　还不够。

　　慕飞站起身，指着不远处的荷花池。

　　“把他给我扔下去！让他好好洗洗，去去身上的穷酸味！”

　　“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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