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天守崩震 I

　　天守阁的大殿里一片安静。

　　武田典贞端坐在最前方的将军席上，身后挂着天守一族的家纹轴——黑底之上，一只展翼利爪的黑鹰俯瞰而下，线条锋利，仿佛随时会从纸上扑出来。殿内铺着整齐的榻榻米，木梁高架，檐下风铃无声，只有门外甲胄摩擦与脚步回响隐约传来，像被隔了一层厚重空气。

　　武田典贞端坐在将军席上，神情沉稳，却能看出已经等候多时。他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看到的不是疲惫，而是某种压抑许久、却急需说出口的紧迫感。

　　他开口时声音不高，却稳稳落在殿内每一个角落：「……封印，确认被解开了？」

　　春川点头：「是。海月千代已经脱离封印。我们尽力交涉，但……在那种层级的存在面前，我们做不到。」

　　藤丸的语气比春川更直接：「将军大人，她醒来之后的第一反应，我们无法预测。我们只能尽量在她恢复意识前，把神海道的状况告诉她。」

　　武田典贞眉间微沉：「那她听进去多少？」

　　吉永苦笑了一声：「妖后本来就不会听人类的解释……不过我们说了。神海道的沦陷、黑曜的行动……她全听到了。」

　　武田典贞的视线在几人脸上扫过，眉头始终微皱：「你们是怎么向她说明的？」

　　春川沉了沉，才道：「我们告诉她，神海道的毁灭与黑曜有关，告诉她现在的黑曜妖后名为立华玲华，告诉她世原的平衡正在崩坏——天守失势，梦喰扩张，禁忌之物解封频繁。我们只是……把事实摆给她看。」

　　武田典贞听完他们的汇报，指尖在膝上缓缓敲了两下，沉声道：「……换句话说，海月千代现在已经知道神海道的覆灭是黑曜妖后所为？」

　　春川点头：「是的。我们告诉她的时候，她情绪不稳，但意识很快恢复了。她只说了一句——『海洋之恨，必当偿还。』」

　　藤丸补充：「我判断，她会直接去黑曜那边动手。即使我们什么都不说，她听到破灭女神的名字，就不会善罢甘休。」

　　吉勇低声道：「那她下一步……是去找黑曜妖后本尊？」

　　春川沉稳地点头：「八成会如此。对海月千代来说，黑曜是她最明确的目标。她若出手，将是正面冲突。」

　　武田典贞沉默了好一阵，眼中浮现出一种凝重的计算。他缓缓道：「海月千代是否听命于我们不重要。」

　　几人都安静下来。

　　武田典贞继续道：「黑曜与红怨结盟在先，即便黑曜妖后遭禁忌律令封印，我们也无法直接对黑曜下手。但海月千代若真去与进攻黑曜……对于天守来说，也是报了我们黑铁城之仇。」

　　他抬起视线，目光沉冷，却带着一点几乎不可察觉的希望：「至少……有人能替我们把那笔血债讨回来。」

　　清司贤一这时小声补了一句：「将军的意思是……海月千代会成为我们最好的……『棋子』？」

　　武田典贞没有反驳，只是轻轻吐了一口气：「在这片乱世里，有人能替我们阻住妖界一步，就已经胜过万军。」

　　藤丸，点了点头：「在神海道我们遭遇了光正的阴阳师凛，影虎的武士正则，两个人出现，联手阻挠我们接触封印。人类的叛徒，也已经站在黑曜那边了。」

　　吉永皱眉：「他们明知道我们是为世原考虑，却宁愿保护黑曜？那群家伙疯了不成？」

　　春川淡淡道：「对他们来说，可能黑曜才是更可靠的神。」他说到「神」字时，语气明显压低了一分，像是说出口都会招来不祥，「不管怎样，海月千代已被解封这一点，不会变。接下来该怎么做，才是问题。」

　　武士队长看向武田典贞：「将军，现在远古异津神神蛭命也短暂现身过一次，虽然听说被天界镇压回去了，但这说明凡界与黄泉的边界正在松动。」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殿里的光线忽然暗了一度。

　　并不是灯被吹灭，而是那种——太阳被某种巨大物体挡住了一角的暗。房梁、柱子、挂轴、案几，全都像被人用灰色的墨轻轻刷了一遍。

　　藤丸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整个人猛地直起上半身，像被什么刺了一下：「……不对。」

　　春川转头看他：「怎么了？」

　　藤丸盯向殿门方向，喉结滚动了一下：「不是天气，不是云。外面，有极高位的存在在靠近……距离很近了。」

　　春川压低声音：「典贞，这种感觉……难道是。。。」

　　武士队长站起，半跪半起，随时要冲向门外：「将军，下令吧，是备战，还是——」

　　「都别慌。」武田典贞压着心底已经涌起来的那股冷意，站起身来，盔甲在动作时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他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黑鹰家纹，那只鹰像是在俯视即将到来的风暴，「跟我出去看看。」

　　几人应了一声，跟着他一起离开席位，踩过榻榻米，推开了大殿的木门。

　　门槛外的世界，比殿内更压抑得过分。天守城的内庭在白昼里显得格外辽阔，石板铺成的广场可以容纳上千武士列阵，如今却空旷如祭祀之台。

　　武田典贞刚踏出木门，便察觉空气诡异地沉了下去。天光不像被云挡，而像被人从天顶掐掉了一半，整个天空低得让人胸口发紧。他下意识抬头——这样的天色，他只在古籍记载的灾兆里见过。

　　风忽然停了，旗帜像被钉在空中。下一息，黑雾从四面八方同时涌入，不是飘来，而像被抽离般从屋檐、墙缝、空气中直冲庭院中央，仿佛整座天守的阴影都被扯向一个点。

　　士兵们吓得后退，有人的刀掉在地上，却没人敢去捡。藤丸脸色发白，压着嗓子说：「……不是雾，是极高位的影。」春川也沉声道：「典贞，这……绝非自然。」

　　而武田典贞一句话都说不出。他盯着那团快速膨胀的黑影，心里不断否认——不可能，不可能是她。黑曜妖后已经被天照大神封印，她没有理由出现在天守……他甚至来不及继续骗自己，影雾便开始拔高。

　　影雾在内庭中央堆叠起来，从地面拔高，像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扯向天空。一息之间便已成人的两三倍高，再一息，就已高到遮住主楼的半壁影子。它没有固定形状，外层不断翻卷、碰撞，最后被压进一个看不见的框架里，开始“成形”。

　　起初是脚尖的线条，修长却巨大；接着是脚踝、衣摆、挺直的腿部线条，在黑雾中逐一显现。武田典贞看到这一步时，心脏狠狠一缩。他认得那种线条。那不是妖的形体，不是天照的不净光。那是——神的轮廓。

　　——不，不可能。不可能是她。她若真来了，天守城应该已经……他甚至来不及把“毁灭”二字想完，影雾已进一步凝实。

　　一抹深沉的黑金色从雾中浮现，像墨色绸缎被月光划过。那是和服的布纹，绣线暗金，线条流畅得近乎妖异。随着影雾剥落，袖摆、衣襟、腰带的形状逐渐清晰，每一寸都巨大得颠覆人类的尺度，却又精致得可怕，像是用夜空织成的衣料。

　　藤丸全身发抖：「不、那是……那是『她』的颜色……」」

　　武田典贞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他的喉咙像被人攥住，视野甚至有些发晕。影雾继续剥落，一截雪白的颈项在黑雾褪去后显露，随后是下颚、唇线、鼻尖——优雅、精致，却巨大得足以让所有人类感到渺小。最终，那双紫色的眼睛在雾中缓缓睁开，像一对被点亮的深渊，将整个天守城拉入她的视线里。

　　那一瞬间，武田典贞的膝盖几乎弯下。他努力稳住身体，却脚下一个虚软，差点整个人向后摔倒，幸亏吉永及时扶了他一把。他依旧僵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那庞大的身影，脑子里只剩一个不断回响的念头——

　　黑曜妖后，立华玲华，已经回到世原。

　　然后，她微笑了。

　　妖后的声音轻柔、清晰，像从耳边落下的风：「哎呀……几十年没来过天守的都城了，好久不见呢？」

　　语气温温和和，像是在拜访老友，听得人心却在往地里沉。

　　藤丸喉咙一紧，小声挤出一句：「……她在笑？她、她竟然在……对我们……」春川直接扯住他，让他闭嘴。

　　玲华看着他们，语调仍旧礼貌得离谱：「请原谅我突然来访。本宫……啊，我还是称『妾身』吧，免得吓着你们。」

　　她轻轻举了举手，那动作明明优雅，却让影子像潮水般在她脚下涌动。

　　吉永咽了口唾沫：「……将军，她、她这是……在客气？」

　　武田典贞根本答不上来。他的脑子像被敲空，只能仰头死盯着那个巨大得不真实的身影。

　　黑曜妖后接着说，语气轻得像问天气：「听说，你们最近很忙？」

　　她微微歪了歪头，长袖从影里垂下：「绑架黑曜的人，解封海月千代呀，……还到处和梦喰的妖怪交涉？」

　　她说得像是几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可每说一句，周围的空气就像被拧紧一分。

　　春川的背都僵硬了：「……立、立华大人，天守并无恶意，只是局势混乱，我们必须——」

　　妖后抬手，轻轻示意他停下：「嗯，妾身知道的。毕竟你们人类……总喜欢误会我。」

　　她轻轻叹息：「比如说——我的‘王配’’。」静了两息。那静，比怒吼更可怕。

　　春川声音发抖：「您的...王配？」

　　玲华眨了下眼睛，笑容温柔得像春日里晒过的绸：「当然啊，那位斋官，叫什么宽泽大师吗？是他把我的仁君给带走的呢？如果不是我的好姐妹枫蛇妖后相助，怕是早已经在天守遇害了呢。」

　　黑影在她脚边慢慢扩开，像一个正在睁眼的深渊。

　　武田典贞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却哑得不像自己：「……黑曜妖后……今日来天守……究竟意欲为何？」

　　玲华看向他，表情像看一个犯了小错的孩子：「意欲？没有啊。」

　　她轻轻弯下腰，让那双紫色的巨大眼睛几乎与他平齐：「我只是想来问一问——」

　　语气温和，对象却像是被她捏在指尖的小虫。

　　「你们——为什么这么喜欢惹妾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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