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幽冥渡．之忘川

　　《幽冥渡》忘川

　　第一章 忘川客栈

　　苏晚星推开雕花木门时，檐角的青铜风铃发出三记碎玉般的轻响。她拢了拢月白长衫下摆，目光掠过青砖铺就的天井——正中央那口老井的轱辘上缠着半圈褪色的红绳，井沿青苔里嵌着几粒风干的彼岸花种。潮湿的空气混杂着檀香与陈年灰尘的味道，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新来的？柜台后转出个穿墨色对襟褂子的掌柜，他手中算盘珠子噼啪作响，却不见账本。男人脸上有道横贯眉骨的疤痕，笑起来像道裂开的符纸：过了奈何桥还带着活人气，姑娘这魂儿养得不错。他说话时，算盘珠子突然停在这个档位，指节分明的手指在檀木柜台上轻轻叩了三下。苏晚星将背上的旧木箱搁在八仙桌上，箱角磕出沉闷的响声。她从袖中摸出片半透明的玉佩，玉上雕着只衔尾凤，正是三日前在阳间古董店买下的那枚。玉佩触手生凉，边缘还留着她掌心的温度。我来赴约。她声音微哑，三日前买下玉佩时，古董店老板曾说这物件会指引她找到该去的地方。玉佩触到掌柜指尖时突然腾起青雾，在空气中凝成行朱砂字：忘川客栈，账房，苏晚星。掌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如常，从柜台下取出串黄铜钥匙抛了过来：西厢房第三间，钥匙串在空中划出银亮的弧线，记住三条规矩：入夜后莫开窗，听见梳头声莫回头，看见穿红衣的莫搭话。他顿了顿，算盘珠子停在半空，尤其是最后一条，最近总有些不老实的东西想借活人阳气还魂。苏晚星接住钥匙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大堂里格外清晰。若破了规矩呢？她忍不住追问，眼角余光瞥见天井老井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游动。掌柜重新拨动算盘，珠子碰撞声如同鬼魅低语：去年秋里来的账房先生，非要给穿红衣的姑娘指路，结果第二天就成了井里的新住户。他抬眼看向苏晚星，疤痕在烛光下投出阴翳，姑娘是聪明人，该知道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木箱在客房地板上投下扭曲的影子。苏晚星解开铜锁，十六张泛黄的符纸从箱中飘出，自动贴满四面墙壁。朱砂符文在符纸上缓缓流转，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屏障。当最后一张镇宅符贴上房梁，她忽然听见隔壁传来指甲刮擦木板的声响，像有谁在用指尖描摹窗棂的花纹。那声音时断时续，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节奏，苏晚星握紧了怀中的桃木簪，想起掌柜说过的第二条规矩。第二章 梳头鬼三更梆子响过第三声时，梳头声又来了。苏晚星攥着桃木簪的手沁出冷汗。符纸在墙上微微震颤，朱砂符文泛着微弱的红光。她想起掌柜的话，把自己埋进冰冷的锦被，却听见那声音越来越近——不是从隔壁，而是从床底传来。木床发出的呻吟，仿佛不堪重负。姐姐，能帮我梳个头吗？女孩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线，黏腻地缠上耳廓。苏晚星猛地坐起，桃木簪划破掌心，血珠滴在床沿的雕花上。雕花突然活了过来，变成无数细小的眼睛，齐刷刷盯着她的影子。空气中弥漫开潮湿的泥土腥味，让她想起十岁那年失足跌入的池塘。你的头发......苏晚星的声音干涩发紧。床底伸出的那只手惨白浮肿，指甲缝里嵌着乌黑的淤泥，却抓着把齿间缠满青丝的桃木梳。更诡异的是，那只手的手腕上，戴着串和她阳间时丢失的一模一样的琉璃珠串。十二颗靛蓝色琉璃珠，每颗都透着幽光，其中第三颗珠子上还有道细微的裂痕——那是她八岁生辰时，母亲亲手为她串的护身符。那年涨大水，我等的人没来......梳头声突然拔高，变成尖利的哭嚎。整间屋子的符纸同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床板下涌出黑色的泥浆，无数长发从泥浆里钻出，像水草般缠绕住苏晚星的脚踝。冰冷的触感顺着肌肤蔓延，她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墙上扭曲变形，仿佛要被那梳头鬼拖入深渊。你是谁？苏晚星强忍着恐惧，将桃木簪刺入离自己最近的一缕发丝。青丝遇簪即燃，发出噼啪的声响。她认出那串琉璃珠，十年前山洪暴发时，她抱着这串珠子在洪水里挣扎，醒来后珠子便不翼而飞。我等了你十年啊......梳头鬼的声音带着哭腔，床板下的泥浆越涌越高，已经漫到床沿。苏晚星看见泥浆中浮出张浮肿的脸，正是她儿时玩伴阿秀的模样。十年前那个暴雨夜，阿秀说要在村口老槐树下等她一起逃，可她赶到时，只看见被洪水冲垮的断桥。就在这时，房门一声开了。掌柜提着盏走马灯站在门口，灯影里他脸上的疤痕如同活物：红娘子，新伙计不懂规矩，扰了你清修。他将手中的桃木梳扔进灯焰，火苗突然变成幽蓝色，映得墙壁上的符纸发出嗡鸣。这是最后一次，掌柜声音冰冷，再敢擅闯客房，休怪我用镇魂钉锁了你的魂魄。泥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去，梳头鬼的哭声渐渐消散在风中。苏晚星瘫坐在床上，看见自己的脚踝处留下几道青紫色的指痕。掌柜收起走马灯，灯影在他身后拉得很长：明日卯时来前堂对账，别忘了。他转身离开时，苏晚星听见他低声自语：星君，你终究还是回来了......第三章 鬼市每月十五的鬼市，是你换铜钱的好机会。次日清晨，掌柜一边用符水擦拭柜台，一边对顶着黑眼圈的苏晚星说，把这箱往生钱换成冥府通宝，记得找穿黑靴的买路，别碰那些摆摊的胭脂。他将个沉甸甸的木箱推到苏晚星面前，箱盖打开的瞬间，一股纸钱特有的霉味扑面而来。苏晚星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昨夜的经历如同噩梦。为何要换冥府通宝？她问，指尖拂过箱中码放整齐的往生钱，每张纸钱上都印着模糊的天地银行字样。掌柜从怀中取出枚青铜钱抛给她：客栈账房月钱五十通宝，你总得吃饭。铜钱落在苏晚星掌心，正面刻着冥府通行四个字，背面是株彼岸花图案。往生钱是阳间烧来的，在冥界如同废纸，只有冥府通宝才是硬通货。他顿了顿，将块玉佩推到苏晚星面前，这个你带上，鬼市鱼龙混杂，有它在能保你周全。那是块墨色玉佩，上面刻着个字，触手温润。苏晚星认出这是昨夜掌柜触碰她玉佩时戴在手上的物件。这太贵重了......拿着。掌柜不容置疑地说，用符水在她眉心点了点，这是镇魂印，能让低级鬼魅不敢近身。记住，鬼市只开到子时，过时不候。他看了眼窗外天色，现在动身正好，穿过西街的乱葬岗，就能看见忘川河了。鬼市开在忘川河畔的槐树林里。苏晚星提着灯笼走进林子时，看见无数磷火从树洞里飘出，在枝头凝成的字样。穿黑靴的鬼差果然守在岔路口，腰间挂着写有字的腰牌，接过往生钱时露出半截青灰色的舌头。二十文买路钱。他声音像两块石头在摩擦，手指关节泛着青黑色。苏晚星数出二十张往生钱递过去，鬼差接过钱在指间捻了捻，突然冷笑一声：新来的？不知道往生钱要过香火才管用？他将钱扔在地上，黑色的火焰瞬间将纸钱吞噬，回去让你家掌柜教规矩。正当苏晚星手足无措时，怀中的墨玉突然发烫。鬼差看见玉佩的瞬间脸色大变，原本倨傲的态度立刻变得恭敬：原来是客栈的人，失敬失敬。他侧身让开道路，东边第三棵歪脖子槐，那里有卖孟婆汤配方的，最近行情不错。槐树下蹲着个戴斗笠的老妇，面前摆着只缺了口的粗瓷碗，碗里盛着浑浊的液体。苏晚星刚要开口，却见老妇猛地掀开斗笠——那张脸没有五官，只有密密麻麻的针脚，仿佛被人用线缝住了眼耳口鼻。要汤吗？老妇的声音从针脚里渗出来，喝了就能忘了等的人......她伸出枯瘦的手，指甲缝里嵌着暗红色的污垢，轻轻拂过碗沿。碗中液体泛起涟漪，苏晚星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水中扭曲变形，变成个穿道袍的陌生女子。我不买汤。苏晚星踉跄后退，怀中墨玉烫得惊人。她想起掌柜的嘱咐，转身想走，却撞进个坚实的胸膛。别碰孟婆汤的仿品，会把魂魄泡烂的。一个清冷的男声在头顶响起。苏晚星回头看见个穿玄色锦袍的男人，腰间玉带扣着枚麒麟佩，面容俊美却毫无血色。男人轻轻捏住她的手腕，掌心冰凉：这老妇卖的不是汤，是执念。他说话时，袖中滑出张烫金名帖，落在苏晚星掌心——判官，谢临渊。苏晚星只觉脑中轰然一响，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判官？她抬头望进男人深邃的眼眸，那里面仿佛藏着万古寒冰。谢临渊松开手，目光落在她怀中的墨玉上：伽蓝护法的令符，你倒是有几分本事。他转身对老妇冷冷道：本月第三次售卖禁品，跟我回冥府受审。老妇发出刺耳的尖叫，化作一缕黑烟想要逃窜，却被谢临渊指尖弹出的金光牢牢锁住。多谢判官大人解围。苏晚星定了定神，将名帖收好。她注意到谢临渊的左手无名指上有道浅浅的疤痕，和自己的一模一样。谢临渊看着被金光束缚的老妇，语气淡漠：你是忘川客栈的新账房？见苏晚星点头，他继续道，明晚亥时，我在奈何桥头等你。说完便带着老妇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淡淡的龙涎香气息。苏晚星站在原地，握紧了怀中发烫的墨玉。她有种预感，这个叫谢临渊的判官，会彻底改变她的命运。第四章 判官印谢临渊的书房比忘川客栈还要阴冷。墙上挂着幅《冥界山河图》，图中河流会随着看客的呼吸变换流向。苏晚星捧着热茶坐在紫檀木椅上，看判官用狼毫笔在生死簿上勾画，笔尖滴落的墨汁在纸上凝成狰狞的鬼面。书房角落里燃着盆幽蓝色的火焰，却丝毫不能驱散寒意。你阳寿未尽，谢临渊突然停笔，墨滴在苏晚星三个字上晕开，三日前古董店那枚衔尾凤玉佩，是开启冥界之门的钥匙。他转过脸，烛光在他瞳孔里跳动：你可知那玉佩原主是谁？苏晚星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木箱上的铜锁。她想起买下玉佩时，古董店老板说这是明代一位女道士的遗物，出土时玉上还缠着半片道袍。此刻铜锁突然发烫，箱中符纸发出剧烈的震动。我不知道。她老实回答，心跳如擂鼓。谢临渊放下狼毫笔，起身走到《冥界山河图》前：三百年前，天界司命星君因私改生死簿被贬下凡，这枚玉佩是她的本命法器。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图中忘川客栈的位置，星君历劫十世，每一世都在寻找这枚玉佩，每一世都不得善终。苏晚星手中的茶盏险些滑落：你是说我是......你是星君转世，但还未觉醒记忆。谢临渊打断她，从袖中取出个锦盒放在桌上，三百年前你被贬时，我从诛仙台上救下你的一缕残魂，封印在这枚玉佩中。他打开锦盒，里面躺着枚青铜印，印钮是只展翅欲飞的凤凰，这是你的星君印，现在该还给你了。苏晚星的手指触到青铜印的刹那，无数画面涌入脑海——金碧辉煌的天宫，漫天飞舞的星辰，还有个穿铠甲的少年将军对她笑得温柔。谢临渊......她喃喃道，这个名字终于和记忆中的少年重合，当年在诛仙台......是我。谢临渊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可惜我修为不够，没能救你周全。他走到苏晚星面前，轻轻执起她的手，将青铜印按在她掌心，现在时机未到，等你觉醒全部记忆，自然会明白一切。青铜印融入苏晚星掌心的瞬间，书房的门突然被撞开。掌柜站在门口，脸上疤痕狰狞：判官大人，您不该告诉她这些！他身上爆发出强烈的金光，墨色对襟褂寸寸碎裂，露出里面的金色铠甲。伽蓝护法，久违了。谢临渊神色平静，周身散发出强大的威压，星君有知情权。掌柜，或者说伽蓝护法，眼中满是焦急：天帝若知道星君转世，定会派人来捉拿！他转向苏晚星，语气急切，姑娘，你快跟我走，我带你离开冥界！苏晚星看着掌心渐渐隐去的青铜印痕迹，心中已有了决断。我不走。她站起身，目光坚定，三百年的债，该还了。谢临渊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明日中元节，鬼门关大开，红娘子会在那时彻底化为厉鬼。他看向伽蓝护法，我们需要你的帮助。伽蓝护法叹了口气，金光渐渐收敛：三百年了，你们还是一样固执。他重新变回掌柜模样，明日我会布下天罗地网，能否化解这场劫难，就看星君的造化了。苏晚星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握紧了掌心的青铜印。她知道，一场关乎生死的大战即将来临。第五章 血色嫁衣红娘子的哭声惊醒了整个客栈。那声音凄厉婉转，如同杜鹃泣血，在寂静的午夜格外瘆人。苏晚星冲出房门时，看见走廊尽头的客房门缝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如同鲜血般在青石板上蔓延。她握紧腰间的桃木簪，想起谢临渊给的青铜印已融入掌心，只需心念一动便可催动。星君，救我......红娘子的声音带着哭腔，从门缝里飘出来。苏晚星犹豫片刻，还是推开了房门。眼前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凉气。梳头鬼正跪在铜镜前，身上那件湿漉漉的嫁衣不断往下滴水。嫁衣是正红色，上面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却被水泡得发乌，散发出浓重的腥臭味。铜镜里映出的却不是她的脸，而是个穿道袍的少女，正将桃木簪插进发髻。星君，你看我穿嫁衣好看吗？红娘子缓缓回头，腐烂的脸上咧开笑容，当年你说等我修成正果，就以红线为媒......可那场山洪，你连我的魂魄都没来得及收。她伸出惨白的手，指甲长得惊人，指向铜镜中的少女，那是你的前世，青城山的玄微道长。苏晚星脑中轰然一响，无数记忆碎片涌现——暴雨中的青城山，丹房里的药香，还有个梳双丫髻的小侍童甜甜地叫她星君姐姐阿秀......她喃喃道，终于想起梳头鬼的真实身份。是我啊星君！红娘子猛地站起来，嫁衣上的水珠飞溅，十年前你答应要来看我出嫁，结果呢？我等了你三天三夜，等来的却是山洪暴发！她眼中流下黑色的血泪，我穿着嫁衣在洪水里挣扎，抓着那串你送我的琉璃珠，可你始终没有来......黑泥浆从墙壁裂缝中涌出，淹没了门槛。苏晚星的桃木簪突然发出红光，她想起谢临渊的嘱咐，催动掌心的青铜印。对不起。她声音哽咽，三百年前的记忆让她心如刀绞，当年我被天帝追杀，元神受损，没能护住你......一句对不起就够了吗？红娘子发出尖利的笑，嫁衣无风自动，化作无数血色丝线朝苏晚星袭来，我要你陪我一起留在这忘川河畔，永世不得超生！就在这时，房门被猛地推开。谢临渊和掌柜站在门口，前者手持判官笔，后者祭出降魔杵。红娘子，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谢临渊声音冰冷，笔尖凝聚着金色的灵力，你本是星君座下侍童，不该堕入魔道。红娘子眼中闪过一丝痛苦，随即被怨恨取代：我等了三百年，等不到一句解释，等不到一次回眸！她周身黑气大盛，嫁衣彻底化为血色厉鬼形态，今日我要让这忘川客栈所有人都给我陪葬！休得放肆！伽蓝护法祭出降魔杵，金光与黑气在空中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谢临渊趁机将判官笔掷向红娘子眉心，却被她挥手挡开。苏晚星看着痛苦挣扎的红娘子，突然明白了什么。她从怀中取出那串在客房找到的琉璃珠，正是十年前阿秀丢失的那串。阿秀，这是你当年最喜欢的琉璃珠。她将珠串抛向红娘子，我从未忘记你，三百年都没有。琉璃珠在空中散发出柔和的光芒，每颗珠子里都映出苏晚星寻找阿秀的画面——阳间的每一世，她都在不同地方看到过相似的琉璃珠，都忍不住驻足寻找，却总在最后一刻错过。星君......红娘子接住珠串，黑色的血泪变成晶莹的泪珠，我就知道你不会忘记我......她身上的黑气渐渐消散，嫁衣变回原本洁白的模样，能再为我梳次头吗？就像小时候那样......苏晚星含泪点头，接过红娘子递来的桃木梳。当梳齿拂过红娘子渐渐透明的发丝时，她看见侍童阿秀的身影在金光中微笑着消散，只留下那串琉璃珠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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