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1章 错误的捷报与疑云无声的归途

　　桑托斯港仓库区的枪声渐渐零星，最终被消防车的刺耳警笛和远处城市苏醒的沉闷噪音所取代。阳光穿透硝烟与尘土，照亮了这片刚刚经历血战的废墟。b-12仓库内部更是满目疮痍，弹孔密布如蜂巢，爆炸留下的焦黑痕迹随处可见，尚未完全散去的血腥气混合着火药味，令人作呕。

　　在临时建立的警戒线外，“猎犬”站在一辆伪装成工程车的指挥车旁，通过加密卫星电话，向纽约的贾斯汀·罗斯戴尔汇报战果。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和平静，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行动结束。确认击毙敌方武装人员至少四人，重创其队伍，残余不足半数携带伤员溃散，已潜入贫民区，我方人员正在分区搜捕，但其利用复杂环境逃脱的可能性存在。”

　　他略微停顿，像是在审慎措辞，

　　“主要目标，敌方武装头目阿杰，确认在战斗中负伤，伤势不明，但其指挥体系及行动能力已遭毁灭性打击。本次‘验货’交易已被成功阻止，对方未能接触到目标设备。”

　　电话那头，贾斯汀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消化这些信息。随即，他那带着一丝不满，却又难掩一丝快意的声音传来：

　　“没能全歼？连那个阿杰都没能确认击杀？猎犬，这和你承诺的‘天罗地网’可有些差距。”

　　“猎犬”的面部肌肉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下，但声音依旧平稳：“目标团队的战斗素养和装备水平超出预期，并且在最后阶段获得了外部不明势力的重火力支援（指萨姆-7），导致其有能力炸开墙体突围。贫民区环境极端复杂，彻底清剿需要时间，且可能引发不必要的本地关注。”

　　他避开了直接承认失败，而是强调了客观困难和已取得的“成果”。

　　贾斯汀哼了一声，他固然对未能斩草除根感到恼火，但“猎犬”汇报的核心内容——重创廖月生的核心武装力量，阻止了技术设备交易——还是让他感到了满足。廖月生失去了得力的臂膀，这无疑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算了，至少打断了他们的交易，让廖月生那家伙损兵折将！”贾斯汀的语气带着一丝残忍的快意，“确认那台机器没被他们动过吧？”

　　“确认。”“猎犬”回答得毫不犹豫，“我方人员始终控制现场，对方代表仅触及覆盖设备的帆布外层，未能进行任何实质性验货操作。设备原封未动。”这是基于现场观察最合理的推断——一场突如其来的伏击，自然打断了所有正常流程。

　　“很好。”贾斯汀终于感到了一丝舒畅，“清理干净手尾，尽快评估损失。我要让廖月生知道，挑战罗斯戴尔的代价！”

　　通讯结束。

　　“猎犬”收起电话，转身走向依旧弥漫着肃杀之气的仓库。他的手下正在有条不紊地清理战场：确认敌方死者身份（尽管大概率一无所获），收集武器残骸，评估己方伤亡。

　　然而，随着清理工作的深入，一丝若有若无的疑虑，开始像冰冷的毒蛇，悄然缠上“猎犬”的心头。

　　一名负责技术勘察的队员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几枚扭曲变形的弹壳和一些武器零件。

　　“长官，有些发现。对方使用的武器，除了常见的东欧制式，还有这部分，”他指了指袋子里几枚特殊的弹壳和一个pKm机枪的供弹机部件，“来源很杂，有些甚至是通过非官方渠道流出的美军实验性装备。这不像是一般商务安保能搞到的东西。”

　　另一名负责搜查敌方遗弃装备和尸体的队员也报告：“所有敌方尸体上，没有任何身份证明，衣物标签全部被拆除，武器序列号也被刻意磨掉。手法非常专业。另外，我们仔细搜查了仓库内外，包括他们可能接触过的区域，没有发现任何与光刻机技术相关的文件、图纸，甚至没有用于验货的简单工具，比如强光手电或放大镜。”

　　“猎犬”的目光扫过仓库中央那台依旧被帆布覆盖的“光刻机”，又掠过满地狼藉的战场。对方的抵抗意志顽强得惊人，战术配合娴熟老辣，装备来源复杂且精良，行动前进行了彻底的身份隐匿处理……这一切，都指向一个远超普通商业竞争对手安保力量的、高度专业化的军事或准军事组织。

　　而且，如果他们真的是来验货的，为何身上连最基本的验货工具都不带？难道他们从一开始，就预料到根本无法完成验货流程？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这场伏击，是否真的如同他们预想的那般成功？他们阻止的，究竟是一场真实的交易，还是……对方故意展示给他们看的一场戏？那台被严密守护在仓库中央的设备，真的就是他们此行的最终目标吗？

　　“猎犬”的眉头微微皱起，他第一次对自己完美的布局和刚刚汇报的“捷报”，产生了一丝不确定。廖月生派出的这支队伍，表现出来的实力和背后隐藏的意图，似乎比他们预先评估的，还要深不可测。那台静静矗立的“光刻机”下，仿佛隐藏着一个更大的谜团。

　　南大西洋深处，永恒的黑暗与寂静统治着一切。只有偶尔游弋的发光生物，如同幽灵般点缀着这片亘古的深渊。在这片连阳光都无法触及的海域之下，苏联637型潜艇“星火”号，正像一头真正的海洋巨兽，保持着绝对的静默，在预定的安全深度潜航。

　　艇内，红灯光线昏暗，空气混合着机油、汗水和封闭空间特有的金属气味。引擎以最低速运转，发出的噪音被精心设计的消音瓦吸收、扭曲，融入背景海洋的环境音中，难以被侦测。声纳兵全神贯注地监听着耳机里传来的任何异常声响，无论是自然界的鲸歌，还是可能存在的、不怀好意的主动声纳脉冲。

　　瓦西里舰长坐在他那狭小的舱室里，面前摊开的海图上，一条用红铅笔标出的航线蜿蜒向东，刻意避开了所有繁忙的国际航道和已知的海底监听阵列区域。他手里依旧攥着那个银质酒壶，但并没有打开。此刻，他需要保持绝对的清醒。舱壁的时钟滴答作响，计算着离开接驳点后的每一个小时。他严格遵守着与“乌鸦”和那个神秘东方人之间的协议：无声无息，将“货物”送达指定地点。

　　他知道自己运送的是什么吗？或许知道一些，或许根本不在乎。他关心的只有那笔已经到账一半、以及成功后即将到账的另一半，足以让他下半生挥霍无度的美元。这趟航行，是一次对军规的彻底背叛，也是一场用生命做赌注的豪赌。任何一次意外的声纳接触，一次上浮换气时不幸被巡逻机发现，都可能让这艘钢铁巨鲸和艇上所有人永葬深海。

　　但在美元的驱动下，瓦西里和他筛选过的船员们，展现出了惊人的专业和纪律性。潜艇如同一枚投入水中的石子，悄无声息地向着东方，向着它的目的地滑行。那台被牢牢固定在特殊舱室里的光刻机核心部件，正穿越着浩瀚无垠的大洋，走向它命中注定的归宿，去点燃一片土地上前所未有的科技之火。

　　与此同时，香港，半山宅邸。

　　廖奎独自待在绝对屏蔽的地下通讯室内。没有开灯，只有主控台上几颗指示灯散发着幽绿的微光，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那灰白的头发在黑暗中更加显眼。他在等待，像一尊沉入冥想的石雕，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在接收器那几乎不可闻的电流底噪上。

　　突然，接收器的指示灯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伴随着这一闪，一串被高度压缩、经过复杂加密的、毫无意义的脉冲信号，被记录了下来。信号持续时间不足零点五秒，能量极低，混杂在宇宙背景辐射和地球自身的电磁噪声中，几乎不可能被常规手段截获和定位。

　　廖奎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放松了一丝。他不需要破译整个信号，他只需要识别出那个预设的、代表特定含义的“特征码”。

　　“货物安全”。

　　信息已收到。钢铁巨鲸仍在沉默航行，火种安然无恙。

　　他缓缓靠向椅背，闭上了眼睛。深海的无声归途，是这场惊世行动中最漫长，也最令人心悸的一环。现在，他终于可以稍微松一口气。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几天后，香港启德机场，一个不向公众开放的私人停机库。

　　空气里弥漫着航空燃油和紧张的气息。廖奎和萧亚轩并肩站在空旷的机库中央，身后只跟着陈经理和两名绝对核心的安保人员。没有欢迎的横幅，没有喧闹的仪式，只有一片沉重的寂静。

　　一架涂装普通的货运包机缓缓滑入机库，引擎的轰鸣声逐渐减弱，最终归于沉寂。舱门打开，放下舷梯。

　　首先出现在舱门口的，是阿杰。他脸色苍白得吓人，左肩厚厚的绷带从敞开的夹克领口处露出来，隐约还能看到渗出的淡红色血迹。他的脚步有些虚浮，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眼神如同被磨砺过的燧石，锐利而沉静，只是深处难以掩饰那历经血火后的疲惫。

　　跟在他身后鱼贯而下的，是仅存的四名队员。人人带伤，有的手臂吊着绷带，有的额头贴着纱布，行走间能看出明显的迟滞和痛楚。他们的作战服上沾满了已经干涸发黑的泥污和难以洗净的血渍，脸上写满了连续战斗和长途奔波后的极度倦怠。但他们的眼神，和阿杰一样，没有崩溃，只有一种劫后余生、将使命置于生命之上的坚毅。

　　没有人说话。队员们自动列队，尽管队形因伤痛而不那么整齐。阿杰的目光扫过廖奎和萧亚轩，最后落在廖奎脸上，他缓缓抬起未受伤的右手，掌心向上，摊开。

　　几枚冰冷的、沾染着汗渍和些许暗红色的金属士兵铭牌，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它们在机场灯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光，代表着未能一同归来的兄弟，代表着在桑托斯港那片钢铁熔炉中逝去的生命。

　　萧亚轩的眼圈瞬间红了，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让哽咽出声。陈经理默默地低下头。

　　廖奎的目光从那些铭牌上缓缓扫过，每一个名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他看到了阿杰苍白如纸的脸色和那触目惊心的绷带，看到了队员们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和那无法作伪的疲惫。

　　他一步上前，没有去看那些铭牌，而是伸出双手，紧紧地、用力地握住了阿杰摊开的、那只布满老茧和细微伤痕的右手。他的手掌温暖而稳定，传递过去的不只是领导的慰问，更是一种男人之间、战友之间无需言说的感激、痛惜与承诺。

　　“回来就好。”廖奎的声音低沉沙哑，仅仅三个字，却仿佛承载了千言万语。

　　阿杰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力量和温度，一直紧绷如铁石般的神经，在这一刻微微松动。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最终只是更紧地回握了一下廖奎的手。

　　一切尽在不言中。

　　伤鹰虽折翼，终已归巢。他们带回了逝者的荣光，带回了生者的忠诚，也带回了用鲜血换来的、至关重要的战略转折。振华电子的脊梁，在这一刻，因为这些勇士的归来与牺牲，而显得愈发坚韧与沉重。未来的路，必将由他们的血与意志铺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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