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做好你的周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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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者转过身,脸上沟壑纵横,却笑得露出豁了颗门牙的牙床,不是帝辛是谁?

  “死了,孤死得透透的。”

  他把搓好的麦粒往嘴里一抛,嚼得咔嚓响,“当年孤回朝歌的路上,走在路上看云彩,走着走着就没气了,算是老死在看风景的路上。”

  姬发愣住了。

  他记忆里的帝辛,永远是摘星楼上横剑而立的模样,金甲染血,眼神如炬,哪有这般……家常?

  就像村口那位爱蹲在墙根晒太阳的老爷子。

  “那你这是……”

  他伸手想碰帝辛的袖子,指尖却穿过一片温热的虚影。

  “梦里呢。”

  帝辛指了指他脚下的麦田,“你在人皇陵前睡着了,孤这缕残魂借着你的念想,才能跟你说几句话。”

  姬发这才恍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原来还在梦里。

  他松了口气,又莫名涌上些失落,索性也在田埂上坐下,学着帝辛的样子揪了根麦穗:

  “原来是做梦……不过你放心,我会照看好人族的,就像你当年嘱咐的那样。”

  帝辛却摆了摆手,把嘴里的麦壳啐在地上:

  “不必多做什么。”

  “人族有自己的路要走,不是你我能护得过来的。”

  “可……”

  “你以为孤当年炼人皇剑、抗仙神,是为了让大商千秋万代?”

  帝辛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傻小子,哪有什么千秋万代?”

  “人族这东西,合久了就得分,分久了又得合,折腾来折腾去,才活得下去。”

  “这才是人道最霸道的地方——

  每一次分合,就像火炉里添了柴,烧得更旺,人道气运反倒会更强大一分。”

  姬发捏着麦穗的手紧了紧:

  “那我该怎么做?就看着他们分崩离析?”

  “什么也不用做。”

  帝辛拍了拍他的肩膀,虚影的手掌竟带着几分实在的暖意,“你就安心当你的周天子,该享乐享乐,该纳妃纳妃。”

  “大周的气运有八百年,够你折腾好几辈子了。”

  “八百年后,自有后人居上,轮不到你操心。”

  “八百年后?”

  姬发猛地抬头,“义父的意思是,八百年后,会有新的王朝更替西周?”

  “不然呢?”帝辛挑眉,抓起一把泥土在手里捻着,“孤的大商够能扛了吧?”

  “硬生生多撑了近千年,到头来该亡还是得亡。”

  “王朝就像地里的麦子,一茬接一茬,割了新的才长得出来。”

  “你以为孤当年守朝歌,是为了保大商不亡?”

  “错了,是为了让这一茬麦子熟得透些,落下的种子能更壮实。”

  姬发的心沉了沉。

  他当了这些年天子,总想着怎么延长周室气运,怎么让天下长治久安,可在帝辛嘴里,这八百年的基业,竟只是“一茬麦子”?

  “那岂不是又要生灵涂炭?”

  他声音发涩,“多少百姓要死于战火?义父,我做点什么才能延长国运?”

  “哪怕多几十年……”

  帝辛却摇了摇头,眼神忽然变得锐利,像极了当年在摘星楼训话时的模样:

  “什么也不用做。”

  “不管人族了?”

  姬发急了,站起身来,田埂上的泥土沾了满裤腿,“你当年拼了命护着人族,现在怎么能说不管就不管?”

  “孤不是不管,是不能管。”

  帝辛也站起身,麦浪在他身后翻涌如涛,“人族需要大清洗。”

  “就像地里长了杂草,不除干净,新麦子怎么长?”

  “每次洗牌过后,沉疴才能去尽,人道自会显现出更结实的骨头。”

  “你以为孤当年让武庚守朝歌,是盼着他能翻盘?”

  “是盼着他把该流的血都流够,让后人记得疼,才懂得怎么往前走。”

  姬发怔住了。

  他一直以为帝辛的抗争是为了“守”,却没想过,那“守”的尽头,原是为了让“破”来得更彻底些。

  “那人是谁?”

  他定了定神,追问,“八百年后要更替周室的人,什么姓氏?”

  “我现在派人去寻他,好好教他,让他少些杀戮……”

  “不必。”帝辛打断他,转身往麦田深处走去,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时机到了,他自然就会出现。”

  “就像当年孤称霸洪荒,就像你夺舍姬发,也都是变数。”

  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姬发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熟悉的、带着点桀骜的笑:

  “不过可以告诉你,那人会跟孤一样,有暴君之名。”

  “暴君?”姬发心头一紧,“那还得了?”

  “若是个滥杀无辜的暴君,岂不是要把人族拖入更深的火坑?”

  “那咋了?”帝辛挑眉,语气里带着点痞气,“孤不也是暴君?”

  “史书里把孤写得昏庸无道,炮烙挖心,坏事做绝。”

  “可孤死的时候,朝歌百姓自发抬棺,一路哭着送回都城,你当是假的?”

  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声音陡然提高,震得麦浪都晃了晃:

  “是非功过,从来不是当时人说了算的!”

  “孤都称霸洪荒了,孤修个鹿台怎么了?

  “孤聚人族气运;铸造九鼎。”

  “杀亲子,是因他通仙神、泄天机;征东夷,是为了拓人族疆域。”

  “这些事,当时人骂孤暴君,可千年后呢?”

  “后人会看到,孤为他们打下的疆域还在,孤聚的气运还在,孤护着的人族,还在!”

  姬发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只觉得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闷闷的,却又透着股敞亮。

  “所谓暴君,不过是敢砸破旧笼子的人。”

  帝辛的声音缓和下来,又变回那个坐在田埂上搓麦穗的老者,“旧笼子烂了,不砸破,人就得在里面憋死。”

  “砸笼子的时候难免伤着人,骂名自然就来了。”

  “可等新笼子搭起来,透气了,亮堂了,后人总会明白,砸笼子的人,不是为了毁了家,是为了让人活得更像个人。”

  他挥了挥手,远处的麦田开始模糊,像是被水墨晕开:

  “孤的时间不多了……记住,别想着当什么万世明君,八百年就够了。”

  “守好这八百年,让百姓多吃几顿饱饭,多睡几个安稳觉,就够了。”

  “剩下的,交给后人去折腾。”

  “义父!”姬发想追上去,脚下却像生了根,“人皇印到底在哪?”

  “人皇印不是你该觊觎的,做好你的周天子”

  帝辛的声音越来越远,身影渐渐融进那片金黄的麦浪里,“记住,人族从来不是谁的牲畜,哪怕戴着天道的枷锁,骨头里的劲儿,也断不了……”

  最后一个字消散时,姬发猛地睁开眼。

  山雾不知何时淡了,夕阳正斜斜地落在无字碑上,给冰冷的石头镀上了一层暖金色。

  石案上,那片人皇剑的铁屑静静躺着,锈迹仿佛淡了些,隐约能看到一丝流转的微光。

  他还靠在石碑上,身上落了几片枯叶,刚才的梦太过清晰,连帝辛说话时的语气、田埂上泥土的腥气,都仿佛还在鼻尖萦绕。

  “暴君……吗?”

  姬发喃喃自语,伸手拂去身上的落叶,忽然笑了。

  他站起身,对着无字碑深深一揖,不是君臣之礼,不是子侄之礼,更像两个“老乡”在道别。

  “我知道了,义父。”

  八百年就八百年。

  他不必去寻什么八百年后的“暴君”,不必去纠结人皇印的下落,更不必逼着自己成为第二个帝辛。

  他就是姬发,一个守着八百年气运的周天子,一个只想让人族多吃几顿饱饭的“放羊人”。

  至于那些砸笼子的事,那些该背负的骂名,那些让人道更强大的分合……自有后来人。

  姬发戴上斗笠,转身往山路走去。老马还在原地啃着草,见他过来,打了个响鼻。他翻身上马,没有回头。

  夕阳穿过薄雾,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铺满落叶的小径上,一步一步,沉稳而坚定。

  山风再次吹过山谷,无字碑前的陶碗里,不知何时积了些露水,在夕阳下闪着光,像一滴凝结的泪,又像一颗未干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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