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孤不过是个放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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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发转过身,玄色的天子冕服上沾了些许灰尘,他随手拂去,目光落在竹简上:

  “可是秋收不顺?”

  “秋收尚可,只是……”

  周公旦顿了顿,语气沉了几分,“卫国、宋国等地的官吏报称,仍有百姓在暗中拜祭武庚,甚至有人在深夜点燃篝火,模仿当年朝歌守城的仪式,口中念叨着‘商王魂未散,静待重见天日’。”

  他抬眼看向姬发,眼中带着担忧:

  “这些百姓多是商朝遗民,虽已归周,却仍念旧主。”

  “官吏们问,是否要下令禁止,甚至……抓捕为首之人?”

  偏殿内陷入沉默,只有窗外的风卷着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姬发走到案前,拿起那卷秋报,指尖划过“拜祭武庚”四个字,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随他们去吧。”

  周公旦一愣:“大王?”

  “天下初定,民心未安,何必再添波澜?”

  姬发将竹简放下,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你算算,自伐商以来,战火连绵了多少年?”

  “朝歌破时,十室九空,大城名都散亡,户口可得而数者不过十之二三。”

  “如今大侯的封地不过万家,小者仅有五六百户,百姓连活下去都难,哪还有心思真的‘复商’?”

  他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田埂上劳作的农人,他们弯腰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动作迟缓却踏实。“

  他们拜祭武庚,不过是念着一点旧情,或是对安稳日子的渴望——

  武庚守到了最后一刻,在他们心里,那是‘骨气’的象征,不是要反周。”

  “可长此以往……”周公旦仍有顾虑。

  “后数世,民咸归乡里,户益息,自然会忘。”

  姬发打断他,语气平静却笃定,“等他们有了田,有了粮,有了安稳的家,谁还会记得几十年前的旧主?”

  “武庚毕竟曾是人王,更是人皇帝辛之后,骨头硬,撑到了最后,百姓敬他这份硬气,不算错。”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周公旦身上:

  “传令下去,各地官吏不得干涉百姓私祭,更不可抓人。”

  “让他们安养生息就好,不必大动干戈。时间是最好的良药,能抚平所有伤口,也能冲淡所有记忆。”

  周公旦看着姬发眼中的坦然,终究躬身应道:“臣遵旨。”

  只是心里却隐隐觉得,有些东西,或许不是时间能冲淡的——

  比如刻在骨子里的敬畏,比如对“人王”二字的执念。

  待周公旦退下,偏殿内只剩下姬发一人。

  他重新走到《朝歌残垣图》前,手指抚过图上标注的“摘星楼”位置,那里用朱砂点了一个小小的红点,代表着武庚殉国之地。

  “你们以为孤想做这天子?”

  他忽然低声自语,像是在对图中的人影说话,又像是在对自己倾诉,“孤也想象帝辛一样,做个人皇,征战洪荒,让仙神不敢小觑,让人族真正挺直腰杆。”

  可这话刚说出口,就被他自己苦笑着否定:

  “可孤没帝辛那本事,也没武庚那魄气。”

  “帝辛能凭凡躯硬撼圣人,武庚能守着孤城到最后一刻,孤呢?”

  “孤不过是借着天道的势,踩着他们的骨血,才坐上这个位置。”

  他走到案前,拿起那枚刻着“敬天保民”的天子宝玺,入手冰凉,沉甸甸的,却压得他心口发闷。

  “如今绝地通天,仙神与人族划界而治,看似安稳,可人族更犹如是天道豢养的牲畜——

  仙神要秩序,我们便得守规矩;

  天道要平衡,我们便得低头。

  孤这天子,不过是天道的傀儡,充其量就是个放羊的,看着羊群别乱闯,别惹得主子不高兴。”

  窗外的夕阳渐渐沉落,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孤寂而漫长。

  “孤唯一能做的,就是减少人族兵戈,让人族少些内斗。”

  他将宝玺放下,声音里带着一丝决绝,“当年伐商,血流成河,够了。”

  “往后,能少一场仗,便少一场;能让一户百姓活下去,便让一户活下去。”

  他想起刚进朝歌时的景象:

  断壁残垣间,一个老妪抱着死去的孙子,对着摘星楼的方向哭喊道“王上守不住了,我们也活不成了”。

  那声音像针一样扎在他心里,让他至今想起仍觉刺痛。

  “当年孤寻思,做这天子执掌天下,享尽荣华富贵,何等风光。”

  姬发走到酒壶旁,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液入喉,辛辣却解不了心头的闷,“如今真坐上了这天子之位,反倒没什么滋味。”

  “每日不是看各地灾情,就是算粮草赋税,还要想着如何让诸侯安分,如何让仙神满意,活得比谁都累。”

  他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眼中闪过一丝向往,又很快被现实压下:

  “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随帝辛一起对抗天道,哪怕是做个帝辛麾下的小卒,跟着他冲锋陷阵,死也死得痛快,也比这天子来得实在。”

  至少,那样活的是自己,不是天道的影子。

  可这话,他只能在无人时说说。

  天亮之后,他还是得穿上天子冕服,去明堂接见诸侯,去太庙祭祀上苍,去做那个“敬天保民”的周天子。

  夜色渐深,偏殿内的烛火摇曳,映着姬发落寞的身影。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一声一声,敲在寂静的夜里,也敲在他的心上。

  他不知道,在卫国的某个村落里,几个老人正围着篝火,给孩子们讲武庚守城的故事:

  “那时候啊,周兵都打到城下了,商王还站在城楼上,手里的剑比星星还亮,说‘只要我活着,城就不破’……”

  孩子们听得眼睛发亮,追问:

  “后来呢?”

  “后来啊……”老人叹了口气,往火堆里添了根柴,“后来城破了,商王就站着死了,跟他爹一样,没低头。”

  “那他还会回来吗?”

  老人望着天上的星星,沉默了很久,才道:

  “会的,只要咱们还记得他,他就一直在。”

  篝火的光芒映着孩子们的脸,也映着老人眼中的期盼。

  而在镐京的偏殿里,姬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望着案上的《朝歌残垣图》,忽然觉得,或许自己错了——

  有些记忆,不是时间能冲淡的,就像有些骨头,不是天道能压弯的。

  他放下酒杯,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夜风吹进来,带着田野的气息,也带着远方村落隐约的篝火味。

  “忘了也好,忘不了……也没关系。”

  姬发轻声道,“只要人族还在,只要他们想好好活着,孤这个‘放羊的’,就没白当。”

  烛火在他身后跳动,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

  窗外的星空格外明亮,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这片土地——

  有帝辛的,有武庚的,也有那些在战火中逝去的百姓的。

  他们都在看着,看着这个不情愿的天子,如何在天道的框架下,为人族寻一条安稳的路。

  而这条路的尽头,是否还藏着帝辛当年埋下的火种?

  姬发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能做的,就是一步步走下去,让田里的庄稼长得更旺,让村落的炊烟更密,让孩子们的笑声更响。

  或许,这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守”——

  不是守一座城,而是守亿万人的生机。

  人皇陵藏于首阳山深处,终年云雾缭绕,寻常人即便走到山前,也只会看到一片荒林——

  这是人道当年为帝辛布下的障眼法,唯有身负人族气运者,方能窥得真容。

  姬发屏退了所有随从,独自一人骑着一匹老马,沿着蜿蜒的山路前行。

  秋风吹过,落叶铺满小径,马蹄踏在上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在应和着他沉重的心跳。

  他身上没穿天子冕服,只着一身素色布衣,头上戴着斗笠,遮掩着那张属于“姬发”,却藏着另一个灵魂的脸。

  穿过最后一道浓雾,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没有封土的陵墓静卧在山谷中,墓前只有一块无字石碑,碑前的石案上,放着一个简陋的陶碗,碗里的清水早已干涸,却依稀能看出有人常来擦拭的痕迹。

  这就是人皇陵,帝辛的长眠之地。没有宏伟的石像生,没有华丽的祭殿,只有一块无字碑,仿佛在说:

  人皇的功绩,无需文字赘述,自有人心铭记。

  姬发走到碑前,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带着疲惫却难掩复杂的脸。

  他在石案旁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酒葫芦,拔开塞子,将酒缓缓倒在碑前的土地上,动作熟稔得像是做过千百遍。

  “义父啊……”

  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像是积攒了几十年的话,终于找到了倾诉的对象,“你说这事儿巧不巧,我当年初穿洪荒,一睁眼就在你这老头子身体里,还傻乎乎地骂你‘老登’,现在想想,真是胆大包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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