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你怕什么，我偏要看

　　安济坊的炭盆在静夜里噼啪作响，火星子窜起又落下，将窗纸映得忽明忽暗。

　　小桃蜷在靠窗的木榻上，额角还渗着薄汗，睫毛随着梦境颤动，唇瓣开合间溢出断续的呓语：“药炉……要炸了……快跑……”

　　守在榻边的墨鸦刚要抬手推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轻响。

　　他转头望去，只见苏菱安倚在主屋的雕花门框上，盲眼的脸在炭火映照下泛着瓷白，却精准地朝着小桃的方向偏了偏：“别叫醒她。”

　　墨鸦的机关目金芒微闪——那是他在启动录影功能的标志。

　　他放下手，金属指节叩了叩腰间的机关匣，匣盖轻启，一缕细若游丝的金线钻进小桃眉心。

　　苏菱安虽看不见，却能感知到识海的金莲轻轻一颤，花瓣舒展间，小桃的梦境如潮水般漫来：

　　浓烟滚滚的药庐里，十岁的小桃攥着药杵缩在角落，梁木在头顶发出断裂的呻吟。

　　一个穿月白裙的女子撞开破门冲进来，发间珠钗在火光里碎成星子，她扑到小桃跟前，将人往井边推：“跳下去！快！”小桃哭着拽她衣袖：“阿姊一起！”女子却猛地掰开她的手，用力一推——小桃栽进井里，最后一眼看见的是梁木砸下时，女子仰头朝她笑，唇形分明在说：“菱安……替我活下去。”

　　“娘？”苏菱安的指尖掐进门框，盲眼里的血泪又涌了半分。

　　她虽未见过母亲年轻时长相，却认得出那月白裙角的并蒂莲暗纹——与她贴身收藏的苏母旧帕上的绣样分毫不差。

　　“原来……你娘早就在等你。”墨鸦的低语混着机关匣闭合的轻响，金瞳里的画面已被完整录下。

　　他望着苏菱安颤抖的肩膀，金属指节无意识摩挲着机关匣边缘——这是他调试机关时才会有的习惯动作，“十年前安济坊那场大火，官方记录是走水，但根据我查到的旧档，当日有三拨人潜入：玄冥子的毒卫、天罗阁的暗桩，还有……”他顿了顿，“镇远镖局的飞鹰传信。”

　　主屋里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墨鸦转头望去，只见叶寒舟半跪在苏菱安脚边，手里捧着个碎成几片的茶盏，药香混着瓷片的冷意散在空气里。

　　他原本苍白的脸此刻更添几分病态的红，指腹还沾着被碎片划破的血：“手滑了。”

　　苏菱安却朝着他的方向伸出手，指尖精准抚上他发烫的耳尖：“你今晚心跳比平时快了三成。”她的声音裹着炭火的暖，“是因为我看不见，所以连说谎都不会了？”

　　叶寒舟的喉结动了动。

　　他伸手覆住她的手，将那抹凉意贴在自己心口——那里的心跳声如擂鼓，震得她掌心发麻。

　　“风大，心脉受寒。”他说，尾音却泄了几分不稳。

　　苏菱安笑了。

　　识海的金莲骤然加速旋转，剜去她三分清明的同时，将叶寒舟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执念拽了出来：

　　暴雨倾盆的乱葬岗，小叶寒舟蜷缩在尸堆里，血污糊住了眼。

　　他听见亲族的惨嚎被雨声撕碎，听见有人踹开破庙的门，听见一道女声说：“叶家血脉已断，不必再查。”他以为那是母亲最后一句话，却在多年后查到，当日那声音属于天罗阁的“判使”——那个女子根本没进庙门，更没见过他。

　　“你怕我像当年那些人一样，看你一眼就转身离开。”苏菱安的指尖顺着他的眉骨往下，停在他左眼角的红痣上，“怕我知道你躲在尸堆里发抖的样子，知道你半夜会被噩梦魇住，就不要你了。”

　　叶寒舟的手猛地收紧，几乎要将她的手腕捏碎，却在触及她腕间的双生契时松了力道。

　　那枚刻着并蒂莲的玉牌正泛着微光，与他心口的印记共鸣，像两簇相互取暖的火苗。

　　“你渡千魂时，我在帐外守着。”他哑声说，“听见他们喊冤，看见你血泪不止，我就想……要是我能替你受这些苦就好了。”

　　“我渡魂时看见最多的，是被留下的人比死去的人更痛。”苏菱安靠在他肩头，命焚火从指尖溢出，缠上他心口的毒脉——那是她用灵泉养了三年的蛊，此刻却温柔得像团云，“你总说我是来救你的，可你知不知道？”她抬手环住他的脖颈，“我是来和你一起沉下去的。”

　　窗外忽然传来机关匣启动的嗡鸣。

　　墨鸦站在院中的老槐树下，机关目金光大盛，映出地面若隐若现的地脉纹路。

　　他望着第七道龙脉锁松动的位置，看着那道黑影沿着地脉游走——那轮廓分明是玄冥子，可额间却多了枚金纹，像极了苏菱安的金莲瞳。

　　“他在学她……学‘看’。”墨鸦低声自语，指尖在机关匣上快速敲击，将影像刻进铜片。

　　主屋里的苏菱安突然浑身一震。

　　她的金莲瞳不受控地疯狂旋转，剜去她五分清明，识海却在剧痛中展开千里之外的画面：

　　地下祭坛里，数百个盲目之人跪在青石板上，额头抵着地面，发出朝圣般的呜咽。

　　中央高座上，一个戴青铜面具的人缓缓抬起手，指尖抚上面具的眼洞。

　　当他摘下那面具时，苏菱安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炸响——他的双瞳布满金纹，与她的金莲瞳如出一辙。

　　“菱安？”叶寒舟察觉她的异样，立刻将人打横抱起放回床上，“哪里不舒服？”

　　苏菱安攥着他的衣袖，冷汗浸透了中衣。

　　她望着虚空，声音轻得像梦呓：“有人……在用我的眼睛，看这天下。”

　　与此同时，灵泉空间深处。

　　那方刻着“天枢”二字的残片突然震颤起来，石纹里的幽光如活物般游走，仿佛在回应某种来自极远之地的召唤。

　　而在空间最隐秘的角落，另一块同样刻着“天枢”的残片，正从沉睡中缓缓苏醒。

　　炭火盆里的炭块“咔”地裂开一道缝，火星子溅在窗纸上，烧出个小指大的洞。

　　苏菱安坐在安济坊残破的药庐窗边，盲眼的脸被夜风吹得有些凉。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眼尾的血痕——那里，金莲的轮廓正透过皮肤，在月光下泛着淡金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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