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我忘的每一段，都是杀你的刀

　　那黑雾翻涌、收缩，最终凝固成型的一刹那，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骨骼碎裂重组的恐怖声响。

　　成千上万具早已腐朽的心源族尸骸，挣扎着从虚无中爬出，它们空洞的眼眶里，骤然燃起两点幽蓝色的鬼火，森然的目光齐刷刷地锁定在苏菱安一行人身上。

　　那不是活物的眼神，而是来自地狱深渊的凝视，带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怨毒与饥渴。

　　梦破僧那张总是挂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脸庞，此刻已是血色尽褪。

　　他脚下踉跄，连退数步，险些被脚下的碎石绊倒，声音因恐惧而颤抖：“是‘前世幻境’！他……他在用这万千尸骸为阵眼，构建了一个巨大的幻境！这不止是杀人，这是在诛心！凡是被这尸阵鬼火映照之人，神魂都会被强行拖入一段虚假的记忆，会以为自己曾是心源族的一员，最终心神崩溃，沦为他们的一部分！”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小桃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双手猛地抱住头颅，痛苦地蹲了下去。

　　她浑身颤抖，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刺穿她的脑海。

　　一个陌生而又带着诡异亲切感的女声，在她耳边疯狂回荡，时而哀求，时而怨毒：“姐姐……你为什么不回头看看我……姐姐……别丢下我……我们才是一家人啊……”

　　与此同时，苏菱安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剧痛之下，她猛然捂住心口。

　　那道烙印在她心口的锁心纹，此刻竟像活物般蠕动起来，灼热滚烫，三滴殷红的血珠自纹路中心缓缓渗出，带着不祥的妖异光泽。

　　血珠离体的瞬间，并未滴落，而是化作三面晶莹剔Rt的血色泪滴，悬浮于她眼前，映照出她此刻苍白而扭曲的面容。

　　这，正是锁心纹濒临破碎的征兆——影鉴泪！

　　无数破碎的画面、陌生的情感，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识海，想要将她彻底吞噬。

　　那是一种古老而苍凉的归属感，诱惑着她放弃抵抗，回归“族群”的怀抱。

　　“不——！”苏菱安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剧痛让她保持了最后一丝清明。

　　她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那陷入幻境痛苦挣扎的小桃，也对着自己，发出振聋发聩的呐喊：“都给我醒过来！你们不是他们！我叫苏菱安！我是镇远镖局总镖头苏长风的女儿！”

　　这一声呐喊，蕴含着她全部的意志与不屈，竟暂时逼退了那侵蚀心神的靡靡之音。

　　“没用的。”一旁的墨鸦声音低沉，却如一盆冷水浇下。

　　他那只精巧的机关臂“咔咔”作响，臂上一枚水晶般的仪器被瞬间启动，正是“影引仪”。

　　仪器投射出一道光幕，三段模糊的残影在光幕中挣扎浮现，那是属于苏菱安最珍视的记忆。

　　第一段残影，是漫天飞雪的寒夜。

　　她坐在篝火旁，小心翼翼地为那个叫叶寒舟的男人包扎伤口，昏黄的火光映着她微颤的指尖，和那份无法掩饰的关切。

　　第二段残影，是桃红柳绿的春日。

　　她在庭院里，一笔一划地教着小桃识字，小丫头认真的模样逗笑了她，那笑靥，比春花还要灿烂。

　　第三段残影，是繁星满天的夏夜。

　　她轻轻靠在叶寒舟的肩头，仰望着银河，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语：“若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残影极不稳定，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墨鸦的声音冷硬如铁，敲击在苏菱安的心上：“看到了吗？‘前世幻境’正在篡改你的认知，它在剥离你的过去，用虚假的记忆取而代之。这些属于‘苏菱安’的记忆……正在脱离你。”

　　苏菱安死死盯着那三段残影，她闭上双眼，不再去抵抗那股侵蚀，反而主动引导体内那股来自灵泉的精纯力量，尽数灌入心口滚烫的锁心纹之中。

　　“既然它们要走，”她再次睁开眼时，眸中已是一片燃烧的血色，“那就让它们……去杀他！”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没有丝毫犹豫，用指甲划破自己的手腕！

　　鲜血喷涌而出，却并未洒向地面，而是在空中化作血雾，瞬间将她全身包裹。

　　紧接着，一股比那幽蓝鬼火更为炽烈的怨火，自她体内轰然引爆！

　　“以我之忆，燃我之身，化我之怨，焚尽尔等！”

　　烈焰缠身，她的血肉仿佛都在燃烧，但她没有发出一声痛哼。

　　在那熊熊燃烧的火焰中，她的胸口处，竟缓缓裂开三道缝隙。

　　三道与她一模一样的身影，沐浴着火焰，从中走出。

　　第一具烬身，一袭白衣，手执虚幻的药瓶，眉眼间带着初雪赠药时的温柔与怜悯。

　　第二具烬身，身披红裳，指尖跳跃着炼器的火星，笑容里藏着春日教字时的温暖与耐心。

　　第三具烬身，一着黑袍，神情冰冷，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的冷笑，眼中是夏夜星空下那份被压抑的渴望与随之而来的绝望。

　　三具烬身，代表着她三段最珍贵的记忆，也承载了她此刻最深的怨恨！

　　“杀！”

　　苏菱安本体盘膝坐下，一声令下，三具烬身同时暴起！

　　记忆化作了最精纯的薪柴，让那怨火焚天煮海！

　　白衣烬身如一道白色闪电，瞬间冲入尸阵。

　　她手中古朴的药瓶倾倒，洒出的却不是药粉，而是那段“初雪赠药”的执念。

　　念头所及之处，怨火轰然炸裂，百具尸兵瞬间被记忆之火点燃，在凄厉的哀嚎中化为飞灰！

　　红裳烬身则一跃而起，双手结印，那份“春日教字”的温暖耐心，此刻化作了最狂暴的火焰。

　　她将这火焰狠狠拍在心源冢那坚不可摧的外墙之上，温情化烈焰，竟将那万年不化的玄冰石墙烧得滋滋作响，烙下一个巨大的焦黑掌印！

　　而那黑袍烬身，目标最为明确，她化作一道黑影，无视周围的尸兵，径直扑向了那万千尸骸中，气息最为强大的心源尸王！

　　“你说我是他人的影子？”黑袍烬身在空中留下一串冰冷的笑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自嘲与癫狂，“你说我的存在皆为虚幻？可是这份恨——这份求而不得、午夜梦回的恨，却是我一刀一刀，亲手刻在骨子里的！”

　　面对这三具以记忆为代价换来的恐怖力量，那心源尸王终于不再沉默。

　　它缓缓抬起干枯的手臂，结出一个诡异的法印。

　　霎时间，整个“前世幻境”的力量被催动到了极致，虚空翻涌，无数心源族战死的悲壮画面如海啸般向三具烬身碾压而去！

　　白衣烬身首当其冲，被那宏大的幻境之力击中，瞬间崩解成漫天光点。

　　苏菱安本体猛地一颤，脑海中关于那个雪夜，那个篝火，那个她为之敷药的男人的身影，瞬间变得模糊，最后彻底化为一片空白。

　　她忘了，忘了那晚的雪有多冷，火有多暖。

　　红裳烬身在烧塌一角外墙后，也被后续而来的幻境之力碾碎。

　　苏菱安的身体再次剧震，她忘了那个春天，忘了那个庭院，忘了小桃写对第一个字时，自己是何等的欣喜。

　　黑袍烬身最为顽强，她携带着最浓烈的恨意，一爪刺向心源尸王的心口，却在离对方只有三寸之遥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定住，而后寸寸碎裂。

　　“你……连恨……都不配拥有。”心源尸王发出干涩而沙哑的意念。

　　当最后一具烬身化为飞灰，苏菱安的世界里，那片最亮的星空也随之熄灭。

　　她彻底忘了那个夏夜，忘了那个可以依靠的肩膀，忘了那句“一直这样就好了”的卑微愿望。

　　“噗——！”

　　记忆被强行剥离的剧痛，让她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整个人跪倒在地，气息萎靡到了极点。

　　然而，即便是这样，她依然抬起那只血肉模糊的手，引动体内最后一丝怨火，化作一道火鞭，狠狠抽向心源尸王，硬生生将其逼退了三步！

　　“苏姐姐！”小桃不知何时已经挣脱了幻境，哭着扑了上来，紧紧抱住她。

　　小丫头的鼻子动了动，忽然嗅到了苏菱安衣袖上残留的一丝极淡的、清冷的雪松香气，那是叶寒舟身上独有的味道。

　　她哽咽着，声音里带着一丝困惑与心碎：“你……你刚才引火的动作，和那晚他教你的……一模一样。”

　　苏菱安茫然地抬起头，眼中一片空洞，她不明白小桃在说什么。

　　但当看到小桃单薄的衣衫在寒风中发抖时，她几乎是出于本能，解下了自己那件已经破损的外袍，为她披上。

　　墨鸦走上前，沉默地扶起她。

　　他的机关臂上，不知何时已经用微雕的手法，刻下了三行冰冷的小字：

　　主忆一：朔风城外，雪夜赠药。

　　主忆二：镖局后院，春日教字。

　　主忆三：断魂崖顶，夏夜看星。

　　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你忘了，我记着。”

　　苏菱安的目光越过被逼退的心源尸王，望向那深不见底的心源冢深处。

　　她的眼神空洞，却又有一簇永不熄灭的火焰在最深处燃烧。

　　她轻轻开口，声音沙哑而平静：

　　“忘了，又如何？只要我还记得，要杀他——那就够了。”

　　而就在千里之外，一匹神骏的黑马正踏碎月光，如闪电般在荒原上狂奔。

　　马背上的叶寒舟，脸色苍白如纸，他紧握着手中一枚烬霜鼎的碎片，碎片上正清晰地映照出苏菱安以记忆焚身、三魂裂体的那一幕。

　　当看到她最后跪地呕血、眼神茫然的那一刻，他眼中瞬间被血丝充满，猩红得如同要滴出血来。

　　“傻瓜……”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仿佛被砂纸磨过，“若你非要以遗忘换取胜利——那我，便以性命，换你永不遗忘！”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心源冢战场之上，那被苏菱安拼死逼退的心源尸王，连同那万千尸骸，竟齐齐停下了动作。

　　它们不再望向苏菱安，而是不约而同地，缓缓抬起头，用那燃烧着幽蓝鬼火的眼眶，望向了心源冢的最高处。

　　那是一种混杂着恐惧、敬畏与绝对服从的姿态。

　　仿佛那里，有一个无形的存在，刚刚将目光投下。

　　一股远超这万千尸骸的、更为古老、更为恐怖的威压，如无形的穹顶，缓缓笼罩了整个战场。

　　空气凝固了，连风都停止了呜咽，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冻结。

　　某种真正的、凌驾于这一切之上的东西，苏醒了。
　　http://www.yqzw5.cc/yq36381/389.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yqzw5.cc。言情中文网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m.yqzw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