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我救的人，轮不到你来判

　　风雪骤然变得狂乱，仿佛要将安济坊这间小小的屋舍撕碎。

　　屋内，药香与一股不祥的阴冷气息交织，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小桃手持银针，指尖颤抖，脸色惨白如纸。

　　她刚刚用尽生平所学，探查躺在药榻上昏迷不醒的阿沅，却只探到了一片深不见底的虚无。

　　那银针的末端，竟凝结了一层薄薄的黑霜。

　　“不对劲……这根本不是病！”小桃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要握不住那枚细长的银针，“她的魂魄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啃食她的记忆！我看到了，那是一枚黑色的种子，是‘影种’！”

　　话音未落，一旁的墨鸦眼中红光一闪，机关臂“咔哒”一声探出，掌心的机关眼投射出一道光幕。

　　光幕之上，一枚古朴的令牌图案缓缓浮现，正是那枚“无面令”。

　　他将光幕对准阿沅眉心处那道若隐可现的黑丝，两个影像竟诡异地重叠、共鸣起来。

　　“令上‘代罪’二字，每被世间一人所信奉，这影种的力量便会强上一分。”墨鸦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像一块被寒风吹彻的钢铁，“她不是自愿的，她是被蛊惑了信仰。信仰越深，影种扎根越牢，直到吸干她所有记忆，将她变成一具只知供奉的空壳。”

　　门外，风雪中传来一声沉重的拐杖顿地声。

　　“咚。”

　　众人回头，只见悔泪婆佝偻着身子，跪在了门槛外的积雪里。

　　寒风吹乱了她花白的头发，她却浑然不觉，只将一个早已流干了眼泪的空陶罐，郑重地放在身前。

　　“我……我信错了神。”她的声音沙哑，仿佛被砂石磨过，每一个字都透着无尽的悔恨与痛苦，“我把那些悔恨的泪，都献给了魔鬼……可姑娘，你救过我孙儿的命，老婆子我记得。”

　　她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里终于又滚落两行滚烫的泪水，瞬间在雪地里烫出两个小坑。

　　“你说，要我怎么赎罪？要我这条老命吗？！”

　　苏菱安缓步走出，静静地望着这位曾为她奔走、为她收集悔泪的老妪。

　　她眼中的怒火与杀意渐渐沉淀，化为一片深邃的平静。

　　她没有去扶，也没有回答，只是抬手，从怀中取出一支通体血红、笔尖如刃的血誓笔。

　　笔尖轻点心口，一滴殷红的心头血顺着笔锋滑落。

　　“我要烧了它。”苏菱安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屋外呼啸的风雪，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她体内的影种，我用我的火，去焚。”

　　言罢，她转身进屋，在阿沅的药榻前盘膝而坐。

　　她闭上眼，左手食指的锁心纹微微发烫，一滴晶莹剔透、却又蕴含着无尽悲苦的影鉴泪自指尖渗出。

　　泪珠滴落，与她心头血在地面相融，她以指为笔，蘸着这血与泪，迅速勾画出一个繁复而诡异的法阵——燃心阵！

　　阵法成型的瞬间，一股无形的力量以她为中心轰然散开！

　　她眉心的影噬纹仿佛活了过来，化作无数细密的黑色丝线，如藤蔓般攀上阿沅的眉心，精准地缠住了那枚正在吞噬记忆的影种。

　　一个阴冷怨毒的声音在苏菱安的识海中响起：“你说替我赎罪？可笑……我何曾认过这罪？”

　　苏菱安不为所动，她猛地睁开双眼，眼底深处仿佛有熔岩在燃烧！

　　她双手结印，引动体内灵泉空间那股磅礴精纯的灵力，悍然点燃了自己的心火！

　　“轰——！”

　　金红色的火焰自她掌心喷薄而出，瞬间将整个燃心阵点亮！

　　刹那间，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半空中，一幅幅画面如水波般荡漾开来。

　　那是三年前，她将腿骨尽碎的阿沅从雪地里背回，亲手为她一寸寸接续筋骨。

　　那是深夜里，她握着阿沅冰冷的小手，一笔一划教她写自己的名字。

　　那是在最寒冷的冬日，她用自己单薄的身躯，为阿沅挡住足以冻死人的暴雪，任凭风雪将自己的后背割出道道血痕。

　　每一幕，都是她亲手种下的善因。

　　每一分，都是她付出的真心。

　　这并非蛊惑人心的虚假信仰，而是用生命与温暖浇灌出的、最纯粹的羁绊！

　　“啊——！”

　　影种感受到了这股至阳至烈的力量，发出了凄厉的尖啸。

　　它剧烈地挣扎起来，浓郁的黑雾自阿沅的七窍中疯狂溢出，在半空中凝聚成玄冥子那张模糊而威严的虚影。

　　“她已将灵魂归于我的信仰，你救不得她！”玄冥子的声音带着神明般的审判意味，在屋中回荡。

　　苏菱安猛然抬头，双眸中金焰暴涨，眉心的影噬纹在此刻不再是诅咒，而是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刃，狠狠割裂了那道虚影！

　　“我救的人，轮不到你来判！”

　　一声冷喝，心火冲天而起！

　　那金红色的火焰仿佛是世间一切阴邪的克星，瞬间将弥漫的黑雾连同玄冥子的虚影一同吞噬，焚烧殆尽，连一丝青烟都未曾留下！

　　药榻上，阿沅的身子猛地一颤，紧接着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缓缓睁开双眼，那双眼睛里依旧没有瞳孔，一片空洞，但两行清泪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如泉水般汹涌。

　　她挣扎着坐起，像一个迷路已久、终于找到归途的孩子，猛地扑进苏菱安的怀里，放声大哭，声音哽咽而破碎：“娘……我错了……我错了……”

　　苏菱安身体一僵，随即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怀中失而复得的女孩，眼中的火焰渐渐熄灭，只余下一片深沉的温柔。

　　檐下，一直沉默不语的影缚僧双手合十，低声念了句佛号：“影种虽灭，可‘无面令’仍在世间共鸣。施主，玄冥子……已在皇陵之外，布下了‘影葬大阵’。”

　　墨鸦的机关臂再次展开，光幕投影出的不再是令牌，而是一幅千里之外的景象。

　　那是一个个偏远的村落，无数面黄肌瘦的百姓正排着长队，神情狂热而虔诚地走到一座新立的无面神庙前。

　　他们伸出手臂，任由庙祝用一把黑色的匕首，割下自己投射在阳光下的影子。

　　那被割下的影子，化作一道道黑烟，尽数被吸入神庙之中。

　　苏菱安抱着怀中渐渐平复下来的阿沅，目光穿透了屋檐，望向那遥远的京城方向，望向那大阵所在的皇陵。

　　“他要万影齐葬，铸就他的伪神之躯？”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好啊——那我就让每一道被他夺走的影子，都清清楚楚地记得，究竟是谁，给了他们一条活路。”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无人察觉的九天之上，一颗原本黯淡的星辰，突然迸发出一丝微弱的光芒，随即如流星般悄然坠落。

　　它划破深沉的夜幕，精准地投入了苏菱安的灵泉空间边缘，没有激起惊涛骇浪，只在那无边无际的泉水深处，泛起了一圈微不可见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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