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 烬土归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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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士兵拖拽曲祎辰转身的刹那,远处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

  不是战场的嘶吼,是妇孺的哭嚎,尖锐得像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每个人的耳膜。

  那是贫民窟的方向,曲祎辰打小长大的地方,因紧挨着西线防线,竟成了敌军撤退时泄愤的目标。

  浓烟滚着黑墨似的团,往天上涌,火光舔着矮屋的茅草顶,将半边天空染成暗红,房屋坍塌的“轰隆”声混着孩童的啼哭,响彻荒原,刺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曲祎辰猛地僵住,浑身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脸上的癫狂狞笑瞬间凝固,连嘴角的纹路都僵住了,如同被冻硬的泥雕。

  血液像突然堵在了血管里,指尖先凉,再顺着胳膊往心脏缩,他瞳孔骤缩成针尖,死死盯着那片火光,身体不受控制地抖起来,牙齿咬得咯咯响:

  “不……不可能……”

  声音破碎得像被踩烂的瓦片,连不成句。

  没等士兵反应,他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肩膀猛地一撞就甩开了押他的人,指甲抠进士兵的手臂,留下几道血痕。

  他疯了似的往贫民窟冲,脚下的碎石划破脚掌,鲜血渗出来,在黄土上拖出歪歪扭扭的印子,却浑然不觉——

  他眼里只剩那片火海,那是他藏过偷来的粗粮饼、被阿婆塞过灵米糕的地方,是他唯一称作家的地方。

  可他终究来晚了。

  曾经熟悉的矮屋被烈火吞得只剩焦黑的木架,茅草燃烧的“噼啪”声里,烧断的木梁轰然坠落,扬起的火星烫得人脸颊发疼。

  泥泞的小路上,邻居张大叔的尸体趴在门槛上,手还护着门内的灶台;

  穿花布衫的小丫头攥着半块粗粮饼,嘴角还沾着饼渣,箭簇从她瘦小的背上穿出;

  最角落那间,曾经在他饿肚子时偷偷塞他灵米糕的陈婆婆,双目圆睁,嘴角挂着黑血,身体硬得像块石头,手边放着个温热的窝头——

  是刚蒸好的,还冒着点热气,大概是想喊哪个饿肚子的孩子来吃,却没来得及递出去。

  那点温热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曲祎辰心上。

  这是他童年记忆里仅有的暖,是他在军营受委屈时,偷偷跑回去总能摸到的温度。

  此刻却成了最锋利的刀,一下下剐着他的五脏六腑。

  “不——!”

  曲祎辰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往下淌,砸在地上的血洼里,泛起细小的涟漪。

  他踉跄着扑到陈婆婆身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刚碰到婆婆冰冷的衣袖,又猛地缩回来——

  他怕,怕一碰就碎了这最后一点念想。

  直到这时,他才如遭雷击般幡然醒悟:

  他一直以为自己恨陆云许,恨他的天赋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恨他的善意像施舍,可眼前的惨状劈头盖脸砸下来,才让他看清真相——

  他是被自己的自卑和仇恨操控的傀儡。

  他恨的从来不是陆云许的善意,是那个爬不起来的自己。

  是那个攥着破旧剑谱,却不敢承认自己资质平庸的自己;

  是那个想帮助他人却把事情搞砸了的自己;

  是那个接过陆云许递来的灵石时,既想要又觉得难堪的自己;

  是那个把别人的帮助当成羞辱,只能靠毁掉别人来证明自己存在的自己。

  那些被他扭曲的过往,此刻在脑海里格外清晰:

  在他出错毁了陆云许和林月萱的计划时,陆云许和林月萱还要反过来安慰他;

  陆云许递给他灵石时,掌心的温度透过布袋传过来,真诚得没半点施舍的意味;

  他看不懂剑谱上的注解,陆云许蹲在篝火旁,用木炭在地上画图,耐心得像教弟弟;

  推荐他晋升时,陆云许对林将军说“曲祎辰拼劲足,值得栽培”,语气坚定得不容置疑。

  原来从来没人把他当废物,只有他自己,困在仇恨的笼子里,作茧自缚。

  “哈哈哈……”

  曲祎辰突然笑起来,笑得比在战场上更癫狂,眼泪却越流越凶,带着彻骨的悔恨。

  “我真是个傻子……”

  他猛地转身,目光锁定了不远处敌军残留的火药库——

  黑黢黢的帐篷里堆着成箱的炸药,是敌军撤退时来不及运走的隐患,也是他唯一能还债的地方。

  “曲祎辰!你要干什么?!”

  追上来的士兵冲过去拦他,却被他狠狠甩开。

  “让开!”

  他嘶吼着,声音里全是决绝。

  “我害了弟兄,毁了家园,该还了!”

  他疯了似的冲进火药库,刺鼻的硫磺味呛得他直咳嗽。

  怀里的火折子被体温焐得发烫,他颤抖着掏出来,用力一吹,火苗“腾”地亮起来,点燃了导火索。

  红色的火舌顺着引线快速蔓延,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死神的倒计时。

  负责看守的敌将见状,又惊又怒,提刀就冲进来:

  “疯子!你敢毁火药库?!”

  “拦住他!”

  曲祎辰扑上去,死死抱住敌将的双腿,刀锋瞬间划破他的后背,剧痛顺着脊椎往上窜,鲜血浸透了破烂的衣衫,他却咬着牙不肯松手。

  “这次……是我自己选的路!谁也别拦!”

  敌将疯狂踹他、砍他,后背的伤口深可见骨,可曲祎辰像焊在了对方腿上,就是不松。

  他看着导火索越烧越短,笑声在火光中回荡,带着解脱与迟来的忏悔,朝着陆云许的方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

  “陆尘!我错了……对不起……”

  火焰里,他仿佛看见多年前那个午后,阳光透过军营的帐篷缝隙,照在陆云许递来的布包上。

  “曲祎辰。”

  陆云许的声音真诚而坚定。

  “你的天赋不差,别让仇恨困住自己,你能变强的。”

  “原来……你从没觉得我是废物……”

  他的呢喃消散在热浪里,泪水再次滑落,这一次,是释然的泪。

  “轰——!”

  惊天动地的巨响震得地面都在颤,蘑菇云腾空而起,火光将曲祎辰与敌将一同吞噬。

  灼热的气浪卷着碎石往外冲,竟扑灭了贫民窟的部分火势,也将他所有的罪孽与悔恨,都埋在了这片他曾深爱、又亲手间接毁灭的土地上。

  陆云许站在原地,望着那片冲天的火光,久久没动。

  风卷着爆炸的余波掠过,带着硫磺味与血腥味,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惋惜,有悲痛,却也有一丝释然——

  这个被仇恨毁掉的人,终究在最后一刻,找回了一点人性。

  “他恨的不是我,是那个爬不起来的自己。”

  良久,他才低声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蒙了层灰。

  记忆潮水般涌来:

  初入军营时,曲祎辰攥着磨破边的剑谱,眼底藏着对变强的渴望,却又不敢与人对视;

  他主动提出要帮助他和林月萱时,眼睛里是有光的;

  因为他的失误毁了整个计划时,他的自责和自卑终究是扭曲了他;

  他递去灵石时,对方的指尖颤抖着,耳朵都红了,是自尊在作祟;

  推荐他晋升那天,曲祎辰没说谢,只是转身时,脚步比平时更稳了些——

  那时他就该察觉,这份敏感的自尊,早被曲祎辰自己扭曲成了仇恨。

  “他本该有另一条路的。”

  陆云许轻声呢喃。

  若是曲祎辰能正视那份善意,若是他明白,他人的光芒从不是阻碍,而是可以追的光,或许就不会有今天。

  可人心如渊,最难跨的,从来是自己设下的牢笼。

  “有些人,连被救赎的机会都痛恨。”

  他抬起眼,望着火光渐暗的方向,眼底翻涌着怅惘。

  “他把所有无能都怪给别人的善意,困在仇恨里毁了自己,直到最后才醒,却没了回头路。”

  风卷起地上的灰烬,像在为这个悲剧的灵魂送行。

  曲祎辰出身贫民窟,见过底层的苦,却没把那份渴望引向正途;

  他得到过善意,却因无法接纳自己的平庸,把它当成了利刃;

  他被人利用,却在毁灭他人的路上越走越远,直到家园没了,才懂自己有多荒唐。

  醒悟来得太晚,他用最惨烈的方式赎罪,却没能看到自己变强的样子,没能弥补那些因他而死的人。

  陆云许缓缓握紧死神镰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悲伤换不回逝者,愤怒解不了仇恨,唯有守住剩下的,才是对逝者最好的告慰。

  他转身,对着幸存的将士们喊道:

  “安葬弟兄们的遗体,救治伤员,重整防线!我们失去的,要亲手夺回来!北境,守得住!”

  残阳如血,映着满目疮痍的防线,也映着将士们重新燃起的斗志。

  曲祎辰的牺牲像一声警钟,敲在每个人心上。

  陆云许站在土坡上,玄色劲装的血污已凝固成暗

  神镰刀垂在身侧,刀身的魔气彻底收敛,只剩一片沉寂。

  夜色渐浓,贫民窟的火光灭了,只剩黑烟在天上飘。

  陆云许转身往防线走,身影在残阳下被拉得很长。

  他要重整防线,要肃清内部的蛀虫,要守住北境的每一寸土地——

  这不仅是承诺,更是血与火教会他的坚守。

  硝烟会散,伤口会愈,但曲祎辰用生命留下的教训,会永远刻在北境的土地上:

  仇恨是燎原火,烧别人时,也会焚毁自己;

  唯有正视自我,接纳平凡,才能走出真正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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