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时机的计算

　　“盖亚之骸”的凝滞薄纱被彻底撕碎，取而代之的是“黛”那毫无保留、充斥每一寸空间的狂暴意志。幽蓝矩阵不再是冰冷的几何图形，它活了过来，化作一片沸腾的、由纯粹恶意驱动的能量之海。先前被压抑的狂躁以指数级反弹，尖锐的嘶鸣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针扎进李琟的脑髓。

　　“锚定完成！维持住！”陈垣的意念在风暴中嘶吼，他那本就黯淡的光体在矩阵骤然爆发的强光照射下，如同狂风中的残烛，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湮灭。刚刚构建的十二节点空间稳定阵列，那包围着黑暗奇点的脆弱囚笼，在“黛”苏醒的第一波冲击下剧烈震颤，能量连接丝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明灭不定。

　　李琟闷哼一声，喉头一甜，强行将逆冲的血压了下去。肋骨的断处传来钻心的痛，但更致命的是精神层面海啸般的冲击。他感觉自己像暴风雨中一叶孤舟的船长，刚刚在惊涛骇浪中抛下了一个微不足道的锚，而此刻，整片海洋都开始与他为敌。

　　“能量过载！阵列节点三、七、十一稳定性低于临界值！”夜枭的报警声冰冷而急促，在李琟的意识中投射出三维模型，清晰地标注出那几个岌岌可危的能量节点。“外部压力持续攀升，预计全面崩溃时间……四十七秒。”

　　四十七秒！他们千辛万苦标定的“肿瘤”坐标，可能在他们真正动用它之前，就先被“黛”自身的力量碾碎！

　　“不能硬抗！”李琟的思维在极限压力下反而变得异常清晰，如同被冰水浸过，“引导！将冲击力导入阵列结构循环，利用奇点本身的引力场进行偏转！”

　　这是冒险，更是赌博。那黑暗奇点是“黛”力量的核心源泉之一，其引力场狂暴而混乱，试图利用它，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在龙卷风眼中试图借力。

　　陈垣瞬间理解了李琟的意图，没有半分犹豫。“跟我引导！”他残存的力量不再用于硬撼冲击，而是化作最精妙的舵盘，开始细微地调整那十二节点阵列的能量流。阵列不再是硬邦邦的囚笼，而是开始以一种玄奥的轨迹微微旋转，如同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幼儿，笨拙地尝试顺应那毁灭性的力量洪流。

　　能量对冲的爆鸣在意识层面炸响。李琟感到自己的精神感知像被投入了熔炉，每一次引导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苦。但他死死撑住，将陈垣传递过来的、关于地脉能量流动的古老知识，与夜枭实时计算的引力模型结合，寻找着那稍纵即逝的平衡点。

　　“偏转率百分之十二……阵列稳定性下降趋势减缓……”夜枭汇报着冰冷的数据，“但能量消耗加剧。陈垣灵体完整度，百分之十八点三，并持续下降。”

　　代价是陈垣的加速消亡。李琟能清晰地“看到”，陈垣那本就透明的光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维系着他存在的本源灵光，正被这疯狂的操舵行为飞速消耗。

　　“够了！争取到时间了！”李琟低吼，既是给陈垣打气，也是对自己下令，“夜枭！第二阶段，‘构型引导’参数加载！以锚定奇点为能量源，计算最优‘穿刺’路径！”

　　“……参数加载中……‘龙吼’协议预备……”夜枭的回应带着一种全功率运行的嗡鸣，“警告：直接引导奇点能量，超出所有安全阈值。失败概率，百分之九十九点七。成功路径……计算中……数据不足……”

　　百分之九十九点七的失败率！这是一个近乎绝望的数字。但他们没有选择。锚定已经完成，如同在风暴中钉下了一根桅杆，接下来，就是要把这桅杆本身，锻造成射向风暴之眼的箭矢。

　　“不需要绝对安全的路径！”李琟的眼神锐利如刀，疼痛和疲惫被他强行压制成冰冷的燃料，“计算一条……能在我们彻底湮灭前，将足够毁灭性能量送达‘黛’核心意识领域的路径！哪怕它只能存在零点一秒！”

　　这就是“弑神”计划的本质——不是寻求胜利，而是寻求一个同归于尽的可能。用自身的存在作为引信，点燃地脉中被“黛”扭曲的那部分力量，将其化作焚尽一切的毒火。

　　“重新定义任务目标……计算最优自毁性能量传导路径……”夜枭的语调没有任何变化，但运算光点的闪烁频率达到了巅峰。庞大的数据流冲刷着李琟的神经，那是无数条可能的能量轨迹，每一条都充满了毁灭与荆棘，每一条的终点都是彻底的虚无。

　　就在这争分夺秒的计算中，陈垣的光体猛地一阵剧烈摇曳，几乎溃散。

　　“李琟……‘静滞之心’……并非……一次性……”他的意念断断续续，如同即将熄灭的火星，“它的力量……源于地脉深处的‘惰性’支流……找到它……间歇性……引爆……可以制造……时间窗口……”

　　新的变量！李琟心中一震。陈垣在最后关头，提供了至关重要的信息！“盖亚之骸”的力量并非彻底消失，而是如同潮汐，有起有落！他们不需要硬扛到路径计算完成，他们可以主动制造喘息之机！

　　“夜枭！重新计算！加入‘静滞之心’能量潮汐模型！寻找下一次可引爆的‘惰性’节点！”李琟立刻下令。

　　“……接入陈垣灵体残留记忆数据……模型构建……发现三处潜在‘惰性’节点……最近一处，位于当前锚点东南偏南十七度，深度三百能量单位……预计可制造一点三至一点八秒的强凝滞场……”

　　一点八秒！在这种级别的对抗中，这几乎是永恒！

　　“就是它！”李琟精神一振，“计算‘惰性’节点引爆与‘龙吼’路径启动的最佳时间差！”

　　时机，此刻成为了比力量更关键的因素。他们需要在“黛”的攻击间歇，或者说，在他们自己制造的凝滞窗口中，完成那毁灭性的一击。早一分，能量未蓄满；晚一瞬，自身已湮灭。

　　幽蓝矩阵的攻击并未停歇，反而变得更加狡猾。它不再仅仅是蛮横的能量冲击，而是开始演化出各种针对性的侵蚀性能量结构，如同免疫系统派出的特种部队，试图从微观层面瓦解锚定阵列和李琟他们的连接。

　　“检测到高频精神污染波……试图中断意识连接……”

　　“阵列节点五遭受结构性解离攻击！”

　　警报声接连不断。

　　李琟左支右绌，一边配合陈垣维持锚定阵列那脆弱的平衡，一边调动所剩无几的精神力构筑防线，抵挡无孔不入的精神污染。他的视野开始发黑，耳畔响起持续的嗡鸣，这是精神力彻底枯竭的前兆。

　　陈垣的光体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还在顽强地闪烁着，传递着关于地脉“惰性”支流的最后信息。

　　“……计算完成……”夜枭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龙吼’路径最终优化完成。建议执行序列：先行引爆‘惰性’节点，在凝滞场生效后零点三秒，启动‘龙吼’协议。成功率……提升至百分之七点四。”

　　百分之七点四。从百分之零点三到百分之七点四，这是一个质的飞跃，是用智慧和牺牲换来的、渺茫却真实存在的希望。

　　李琟深吸一口气，尽管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灼痛感。他看了一眼身旁那几乎要融入虚空的光体轮廓，陈垣的存在已如风中残烛。

　　“陈垣，”李琟的意念平静而坚定，“准备引爆‘惰性’节点。”

　　那模糊的光轮廓微微闪烁了一下，传递过来一丝释然与决绝的波动。他已无力言语，所有的力量，都将凝聚在这最后一刻的配合上。

　　李琟将全部意识沉入与夜枭芯片的连接，锁定了那条由无数失败概率和一丝微弱希望构筑而成的毁灭路径。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仿佛握住了那柄尚未成型的、名为“时机”的弑神之矛。

　　《孙子兵法·势篇》有云：“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势如彍弩，节如发机。” （善于作战的人，造成的态势是险峻的，发起的节奏是短促的。态势如同张满的弓弩，节奏犹如触发弩机。）此刻，箭已搭弦，弓已拉满，只待那扳机扣下的一瞬。下一刻，是抓住那稍纵即逝的一点八秒，完成绝地反击？还是与这最后的希望一同，坠入永恒的沉寂？时机，已成为衡量生存与毁灭的唯一尺度。

　　（结尾）

　　希望从百分之零点三攀升至百分之七点四，是用濒死的智慧与残存的生命换来的奇迹。锚定的坐标，计算的路径，以及那主动制造的一点八秒凝滞窗口，所有拼图都已就位。李琟站在毁灭的悬崖边缘，手握名为“时机”的脆弱引信。下一刻，指尖轻触，将引爆的不仅是地脉的惰性支流，更是通往两个极端未来的最终岔路口。生存，还是毁灭？答案不在远方，就在这呼吸之间，在这精准到毫厘的——时机计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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