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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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冉冉,接下来阿娘要与你说的,便是男女婚事最重要的一环——”

  深夜的听夏轩内,灯火通明,郑氏将桌上那个精致的红木盒子打开:“周公之礼。”

  云冉抬眼看去,只见箱子最上层是一本薄薄的册子。

  待册子挪开,其下则是一对做工精细却光溜溜的陶瓷小人偶。

  郑氏拿出那对合抱在一起的瓷偶,然后当着云冉的面,“啪嗒”分开——

  这一分,男女各自的构造,一目了然。

  云冉没想到人偶分开后,是这样的情况。

  女瓷偶的身体,她倒熟悉,毕竟每日沐浴都能瞧见,只是那男瓷偶……

  她蹙了蹙眉,盯着那脐下三寸突出来的玩意儿,又看了看女瓷偶腰下的那个缺口,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就和房屋的榫卯结构一样。”

  云冉接过郑氏手中的两个人偶,摆弄起来:“这般怼进去,它们就固定在一起了,对吗。”

  眼见女儿“啪嗒”一下就将两个瓷偶合上了,郑氏眼皮一跳:“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男女行房,决不能这般简单粗暴……”

  她正盘算着如何委婉的表达,“啪嗒”一声,云冉又把两个瓷偶分开了。

  “阿娘要与我说的是房中术吗?”

  云冉戳了戳那个构造奇特的男瓷偶:“若是房中术的话,我之前看过书,阿娘不必讲了。”

  郑氏惊了:“你……你在哪里看过这些?!”

  她这小小年纪的,又是未嫁人的姑娘家,上哪去看这些。

  “在我们道观的书斋呀。”

  云冉道:“您别看我们道观又小又破,还是有不少藏书的。不过有些书,师父会许我们看,有些书,师父会锁起来,说还不到我们学这个的时候。像是那几卷讲了房中术的绢帛和竹简,平时都是锁起来的,不让我碰的。”

  郑氏柳眉轻蹙,神色复杂:“那你是如何看到的?”

  “这不是师父病了么,观里没钱了,师姐们都下山寻活计了,就我与四师姐在家。”

  云冉无奈叹口气:“四师姐她不爱读书,解签算命这些学的也浅,但她年岁比我大,瞧着也比我老成稳重,所以平日都是她在前头与客人解签,我负责在后头告诉她该如何解,引哪个故,用哪个典。但我也会遇到不懂的地方,无人可问,四师姐就把书斋钥匙给我了,让我看书自学。”

  于是她每天做完功课和杂活,余下的时间就扎进书斋。

  十四五岁的少年,正是叛逆好奇的时候,越是不让看的,越是忍不住去看。

  云冉拿到钥匙的第一天,就将锁起的箱子打开,将里头的古书都看了一遍:“像是《素女经》、《洞玄子》、《合阴阳方》、《养生方》、《杂疗方》……这些都大致看了。”

  郑氏扶额:“那男女之事,你都懂了?”

  云冉点头:“不就是阴阳交合吗。”

  看着自家女儿一本正经、毫无羞赧的模样,郑氏:“……”

  她这么那么不信呢。

  “那你与阿娘说说看。”

  一听阿娘要考考自己,云冉顿时坐直身子,清了清嗓子道:“养生之道,贵在精气神,行于房道、食道、气道。房道者,性情之极,至道之极,阴阳交合,天命归一也。”

  “《合阴阳方》记载,凡将合阴阳之方,握手,出腕阳,揗肘房,抵腋旁,上匡,覆周环,下缺盆,过醴津,陵勃海,上恒山,入玄门……”

  她说着,还拿起那两个小瓷人,上身贴在一起,下方却未怼进去:“书上还说,男女这样抱在一起,哪怕不交合,也很有趣的。”

  郑氏:“……”

  女儿的理论很完备,但……

  为了防止女儿在大婚之夜与景王说什么道书、玄书、养生方的,郑氏拿走云冉手中的瓷偶,将箱子里那本薄薄册子给了她:“罢了,你看看这个吧。”

  云冉乖乖哦了声,接过册子,一打开,乌眸都睁大了。

  郑氏没说话,只静静看着女儿的反应。

  见她一页页翻过春画册子,表情也由最初的惊讶,变得认真,到后来两只雪白耳尖染上了粉色,总算是松了口气——

  早知道就直接给她看画儿了,何苦废那老鼻子的劲儿。

  云冉也没想到,原来竹简书帛上那些让她背得死去活来的晦涩句子,画成了画儿,竟然如此的……叫人耳红面热。

  先前她读到“十节”那段时,还很是不解,如何能摆出十种动物的姿势?

  什么虎游、蝉附、尺蠖,囷角,完全无法想象。

  如今看这些色彩鲜艳、栩栩如生的画,她明白了:“原来如此……”

  郑氏眉心动了动:“现下懂了?”

  云冉深吸一口气,将春画儿合上,再次点头:“这次是真的懂了。”

  郑氏大松口气:“那就好。”

  云冉:“不过——”

  郑氏松的那口气又陡然刹住:“不过什么?”

  云冉捏着那薄册子,细眉轻皱:“我……我真的要与景王做这种事吗?我和他都没见过,也不熟。”

  可算问到点子了。

  郑氏拍了拍女儿的手:“新婚之夜,便是如此。你现下虽与景王不熟,但明日与他正式成为夫妻,就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了。”

  云冉闻言,还是无法想象和一个陌生男人做这些事。

  不过她也知道,新婚之夜大家都要做这事,书上也说了,男女婚事乃是天地之合,若不阴阳交合,相辅相成,如何生生不息。

  “时辰也不早了,先歇吧,至于夫妻这档子事……唔,景王一向喜静,明晚你少说话,一切照他的来就成。”

  “好吧。”

  云冉耸耸肩,又捏着那册子:“阿娘,这册子……我能留着吗?”

  郑氏怔了下,而后偏过脸,咳了声:“当然。这册子和这套瓷偶就是给新娘子压箱底,随嫁妆一起带去夫家的。”

  云冉一听也放心了。

  毕竟她方才只草草翻了会儿,还有好些没看呢。

  这一夜,有母亲的陪伴,云冉睡得格外安稳香甜。

  翌日便是十一月十一。

  十方太乙救苦天尊诞辰,亦是景王与长信侯府嫡女的大婚之日。

  初冬的天光才微微亮,门外就传来丫鬟的唤声:“夫人,娘子,已是卯正,该起了。”

  郑氏睡眠浅,很快睁开了眼。

  她昨日是哭着睡的,这会儿两只眼睛肿得核桃一般。

  “阿娘,您昨夜又哭了?”

  云冉醒过来瞧见她这样,很是心疼,忙翻下床,浸了帕子给她敷眼睛:“您快敷会儿。”

  想到昨夜女儿熟睡后,她抱着女儿又忍不住哭了一通,郑氏也有些难为情:“行了,今日是你的大日子,怎好叫你伺候我。你快去洗漱,我自己敷会儿。”

  云冉抿抿唇:“那你可不许再偷偷哭咯。”

  郑氏拿帕子掖了掖眼角:“知道了,你快去吧。”

  云冉又深深看了一眼床上的郑氏,方才披上外袍,走了出去。

  哪知门一打开,屋外整齐划一的站着十来个宫装婢子,而她院里的丫鬟则三三两两站在廊柱旁,一个个鹌鹑似的规矩胆怯。

  云冉蹙眉,看向青菱,“她们这是……?”

  “这些都是宫里派来的婢子,专门来替小娘子梳妆的。”

  云冉循声看去,便见常穿秋香色、石青色宫装的兰桂嬷嬷,今日换上了一件暗红色绣蒲桃纹的宫装。

  “嬷嬷今日这身衣裳喜庆又好看,平日里合该多穿穿这种颜色才是。”

  “小娘子谬赞了,老奴都是一把老骨头了,穿那般鲜亮作甚。今日也是沾着您的福气,才换了件红的应应景。”

  兰桂嬷嬷与云冉相处这些时日,也有了些感情,而今看这位小王妃也有几分看自家孙女出嫁的感慨,笑着与她道:“小娘子的婚服才叫精美秀丽,今日保管叫她们将您打扮得漂漂亮亮,貌比天仙!”

  说罢,她朝着宫婢们点了点头。

  宫婢们会意,立刻簇拥着云冉进屋。

  郑氏那边简单洗漱过,就离开听夏轩,去前院忙活了。

  而云冉用过早饭,抓紧时间给救苦天尊上了三炷清香,摆了几碟新鲜果盘和糕点,便被请回妆台,由着心灵手巧的宫婢给她涂脂抹粉,盘头簪发。

  也不知过了多久,云冉都坐得打哈欠了,头顶终于传来一声:“梳妆妥当了,小娘子照镜瞧一瞧?”

  云冉抬起头,愣住了。

  她原本以为八月那回入宫,她的装扮就已经很夸张了,可这会儿镜中之人,雪白的脸上是两道墨黑的眉,两抹酡红的腮红下是画成小小一枚的樱桃嘴,头顶的发髻却沉甸甸的高耸入云,遑论上头还戴着镶满宝石的金凤冠,插了一堆金簪和步摇。

  偏偏身旁的宫婢都在夸:“小娘子这般一打扮,当真是国色天香,美若天仙呢。”

  “是啊,上妆前还略显面嫩,这妆一上,人也端庄稳重了不少。”

  云冉:“……”

  哪家的天仙长得和白面鬼一样?而且这么厚的粉打在脸上,很难不显稳重吧。

  妆发妥当了,宫婢们又扶着云冉进内室换婚服。

  那繁丽精美的婚服共有六层,换到第三层的时候,前院吃喜酒的女眷们都来了听夏轩,添妆闹喜。

  等云冉穿着一袭繁复的大红嫁衣,盛装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再次收获了一大波的惊叹——

  “王妃这般打扮,简直灿如春华,皎如秋月。”

  “瞧这身嫁衣多美,我听说尚衣局的绣娘们没日没夜,赶了八八六十四天才赶出来呢。”

  “难怪呢,宫里绣娘的手艺就是不一样,衬得新娘子愈发艳丽娇美了。”

  能到听夏轩来的女眷,大都与长信侯府沾亲带故。

  但有兰桂嬷嬷在,她们也有些拘束,与云冉简单道贺了两句,便送上添妆礼物,挪步侧厅喝茶。

  云冉身边作陪的,主要还是她的三位亲嫂子——

  嫂子们今日也穿得鲜亮喜气,三嫂钱似锦还戴了一对新打的灯笼金坠儿,金光潋滟地凑到云冉身旁咬耳朵:“先前下婚宴帖子时,我们还担心这些人不愿来。今日知道你还好好的,才一个个上赶着要来听夏轩与你送嫁呢!”

  云冉恍然:“怪不得她们方才都一脸稀奇的打量我,我还当是这妆太过浓艳的缘故。”

  原来都在惊讶于她还活着。

  “大婚的妆都是这样的,显得人庄重些。”大嫂李婉容宽慰道。

  钱似锦也道:“是啊,去年我嫁给你三哥,桃花粉打得比你这会儿还红呢。”

  云冉嚯了声:“那不得像猴屁股一样?”

  钱似锦道:“可不是嘛!到了洞房,盖头一揭开,你三哥还吓了一跳,以为我脸被蜜蜂蛰红了。”

  想到去年那鸡飞狗跳的洞房花烛夜,钱似锦眼底也不禁泛起几分娇羞。

  云冉则是不合时宜的想到了昨夜的那本画册——

  大婚之夜,那三哥和三嫂岂不是……

  打住打住,不能想了。

  她闭了闭眼,努力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赶走。

  二嫂卢令贞见她这般,不禁担心:“妹妹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她的声音并不大,但上一刻还说说笑笑、气氛松弛的听夏轩顿时静可闻针,无数双眼睛也或是担心、或是错愕、或是紧张地看向了云冉。

  云冉见状,忙不迭摆摆手:“没事没事,我好着呢!”

  见她神色如常,气色也不错,众人方才舒了口气,继续喝茶说笑。

  不多时,院外便传来仆妇的通禀:“小娘子可收拾妥当了?迎亲仪仗已经到府门口了!”

  霎时间,听夏轩里又热闹起来。

  云冉看着众人忙忙碌碌的模样,她这个大婚的主角,反倒清闲得仿若置身事外。

  直到一切都收拾妥当了,李婉容拿着金线绣花的红盖头走了过来:“妹妹,我给你戴上。”

  云冉乖顺地低下了头:“有劳大嫂。”

  李婉容看着这今年才及笄的小娘子,脖颈纤纤,却顶着这样沉重的发髻与华冠,心底蓦得发出一声叹息,连着手中那轻飘飘的盖头好似也变得沉重。

  明明还是个孩子心性。

  却要盘起头发,给人当掌家王妃去了,郎君还是那样一个古怪可怖的人。

  “妹妹别紧张,也别怕。”

  盖头披上后,李婉容弯腰,捏了捏小姑子的手:“遇上任何事,随时回家来,我们都在呢。”

  云冉眼前已是一片艳丽的红色,看不到大嫂的神情,却感受到她握着的手,温软而充满力量。

  “嗯,我知道的。”

  说完,云冉就被宫婢们搀扶着往外,离开了这座她住了还不到半年的闺院。

  在一片道贺声中,她到了前厅,却得知仪仗到了,新郎官却没来。

  代替新郎官来接亲的,是司马氏宗亲里的一个小辈,按照辈分,该叫云冉一声王婶。

  长信侯府众人都黑着脸,觉得景王实在是欺人太甚,明明是他们司马氏不由分说定下了这门婚事,如今却如此轻怠,是什么意思?

  云冉对新郎官来没来,倒没多在乎,反倒是突然多了个七尺高的大侄子喊她“王婶”,着实叫她有点接受不了。

  那代迎亲的大侄子一脸为难的与云家人解释:“王叔他……他近日面上生了疹子,不方便出门见人,遂太后娘娘特地指派我来迎接王婶,还请王婶和侯爷多多担待。”

  长信侯扯唇冷笑:“生疹子?那还真是太巧了。”

  大侄子窘迫:“侯爷消消气,怎么说今日也是大喜之日。”

  长信侯:“你们也知道今日是大喜的日子,那还这般……”

  “爹爹。”

  云冉轻轻开了口,借着光影辨位,走到了长信侯和郑氏身边:“我知道你们替我委屈,但……事已至此,总不能将仪仗赶回去,再将宾客都请回去,说不嫁了?”

  长信侯夫妇:“……”

  显然不能。

  云冉笑笑:“没事啦。反正景王那个性子,众所皆知,若他今日亲自来了,反倒是太阳打西边出了。”

  云冉对这个性情古怪的未来夫君,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大不了嫁过去,他对她冷若冰霜,不理不睬。

  那她反倒乐得自在。

  眼见女儿受了委屈,反而懂事得来劝慰他们,长信侯与郑氏更是心酸。

  再看那宗室子弟一脸赔笑地站在旁边,显然也没辙,长信侯也不再为难:“罢了,王爷既不便,就有劳世子代为迎接了。”

  “侯爷如此体谅,我实在感激不尽。”

  那世子长舒口气,朝长信侯作了一个深挹,便走向云冉:“王婶,吉时快到了,咱们走吧。”

  云冉嗯了声,按照礼数,端端正正朝着上座的长信侯夫妇拜了三拜,方才出了门。

  她看不见身后的情形,却在趴上大哥云仪的背上那一刻,隐隐听到了阿娘克制的哭声,还有爹爹的低声安慰。

  “大哥。”

  云冉搂着云仪的脖子,低声问:“阿娘是又哭了吗。”

  云仪顿了下,往外走,嗓音有点闷:“咱们的阿娘……是特别疼爱子女的好阿娘。”

  云冉默了一会儿,也闷闷嗯了声:“我知道。”

  哪怕只相处了半年,她也能感受到郑氏对子女毫无保留、慷慨大方的爱——

  若是自己当初没被拐走,一定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小娘子吧。

  云仪其实有许多话想与妹妹说,可话到嘴边,又想到昨夜妹妹故意打断他们的乐观模样。

  所以他憋了回去,只将每一步都走得踏实,好叫妹妹不受颠簸。

  待一路将云冉背上那顶华丽的十六抬大轿时,云仪回首看向一袭大红嫁衣的小妹妹:“大胆去吧,你四哥可是一大早就去醉仙阁定了几坛上好的西市腔,就等着你回门,不醉不归。”

  云冉隔着大红盖头,笑了:“好,你们就等着吧!”

  “吉时已到,起轿——”

  伴随喜婆高昂嘹亮的唱和声,花轿在一片喜庆庄重的礼乐声里稳稳抬起。

  云冉坐在花轿里,瞧不见外头的情况,但能听到源源不断的撒钱声和祝贺声。

  有多少人是真心祝贺这桩婚事的,她不知道。

  但一路上的喜钱哗啦啦撒出去,叫她忍不住去想,是王爷大婚才撒这么多喜钱,还是长安的高门大户嫁娶都撒这么多钱?

  可惜她是新娘,不然她也想捡。

  胡思乱想间,花轿进了崇仁坊里的景王府。

  一贯清清冷冷的景王府今日也张灯结彩,大开府门,可门庭装点得再热闹,云冉踏进门槛后,只觉耳边除了奏乐声,并无宾客喧闹声。

  直到女官们搀扶着她到了正堂内,总算有了些人声。

  “王妃娘娘,太后和陛下也来了。”

  女官在她身边笑着提醒:“这可是莫大的殊荣呢。”

  他们竟然亲临王府了?!

  云冉心下诧异,刚想再问问,那女官也不知怎么了,搀着她的手突然抖了下。

  下一刻,云冉透过盖头,隐约瞧见一道高大身形走来。

  那人一言不发,却在她旁边站定。

  是那位宗亲大侄子,还是……景王?

  云冉很想掀开盖头看一看,但碍于场合,只得压下心底的好奇,牵过对方递来的红绸,而后在礼官的唱喏声里拜天地,拜高堂。

  “夫妻对拜——”

  云冉弯下腰,透过盖头底看到了对方的靴子。

  玄色缎子,绣着细密的金色蟒纹。

  她的呼吸屏住,直到耳边传来“礼成,送入洞房”,她恍恍惚惚被女官们左右搀扶着,带去了婚房。

  -

  婚房里也是一片大红喜色,云冉被扶到榻边坐下,便有女官上前询问。

  “王妃娘娘,可要出恭?”

  “可要喝水?”

  “可要进些吃食?”

  云冉也不忸怩,先出了趟小恭,又连喝了两杯蜂蜜水儿,还在女官诧异的目光下,吃了好几块喜饼和一堆红枣桂圆。

  红盖头全程半揭起,反正这会儿没有旁人,半揭不算揭。

  就在女官们想劝云冉换点花生吃吧,不然把红枣碟和桂圆碟吃光了也不好看,兰桂嬷嬷提着个食盒进来。

  见云冉已经吃上了,她也只讶异了一瞬,便笑了:“太后也猜到小娘子要饿,特地让奴婢给您送些吃食呢。”

  云冉一看摆上桌的菜肴,一屉热气腾腾的水晶包子、一碟糟蹄子筋、一碟清炒豆芽菜拌海蜇,另还有一碗红枣枸杞乌鸡汤,眼睛都亮了:“太后娘娘实在有心了,劳烦嬷嬷帮我转告,云冉多谢她。”

  “这是自然。”

  兰桂嬷嬷神情慈爱地看着云冉进食,待她饱了,与屋内的女官们道:“碗碟撤下,你们也都退下吧。”

  女官们很快收拾好碗碟桌子,躬身退下。

  方才还有点儿人气的婚房,霎时又变得冷清静谧。

  云冉:“嬷嬷为何将她们都叫出去?”

  兰桂嬷嬷:“景王殿下待会儿就过来了,他一向不喜人多,老奴这才将那些闲杂人等都遣了出去。”

  “那也不必都遣出去吧?”

  云冉闻言,环顾着空荡荡的婚房,心底也有些发虚:“嬷嬷能将青菱叫进来陪我么,不然我一个人坐着,实在无趣。”

  兰桂嬷嬷也看出她的局促,温声宽慰:“王妃不必紧张,她们都在外头候着呢,您有事知会一声便是。”

  这便是委婉拒绝了。

  云冉也很清楚,兰桂嬷嬷的话就代表着太后的意思,太后的吩咐,天底下没几个人能违抗。

  “那好吧。”

  反正也不是没一个人待过。

  又与云冉说了几句体己话,兰桂嬷嬷也起身告退。

  这挂满红绸、贴满喜字的婚房里,顿时只剩下了云冉一人。

  云冉盯着窗前那两根儿臂粗的龙凤喜烛,略显怅然地吐了一口气。

  不过下一刻,想到腰带里塞着的那些符箓,她又精神起来——

  之前她还打算趁着卸妆沐浴的功夫,悄悄地将符箓贴上。

  这会儿婚房里没人,她不但可以随心所欲地贴符箓,还能拿罗盘看一看方位,选个最佳的位置贴!

  云冉向来是个行动派。

  念头一起,她就从腰带里取出紫清道长给她画的那些辟邪灵符,又从嫁妆箱子里摸出个桃木罗盘,沿着婚房四角,溜达起来。

  不知不觉,窗外的天色已然全暗,廊下的大红灯笼却辉煌明亮。

  当云冉小心翼翼踩在榻上,扒着窗户,将最后一道符箓贴在西北方的廊柱上,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橐橐靴子声。

  “殿下万福。”

  婢女们的请安声此起彼伏,云冉的心口也陡然一紧。

  她忙不迭从榻上跳下来,正纠结是先将罗盘藏起来,还是把乱七八糟的裙摆理好,那扇贴着大红囍字的门已然推开——

  “哗啦”一阵穿堂风。

  云冉只见一道黄色的影子从眼前飞过,而后不偏不倚,直直糊向门口那人的面门。

  云冉:“……!!”

  完蛋了!

  几乎来不及思考,她捉着裙摆就冲了上去:“对不住,我就是觉得屋里有点闷,方才开窗透透气,没想到外头的风这么大,这就给您揭开……”

  祖师爷保佑,他可千万别生气啊。

  云冉默默祈祷着,然而指尖揭起黄符,露出男人完整一张脸,她的眼瞳猛然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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