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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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鹧鸪天・两门记

  古木榫卯嵌崖根,褐纹皲裂印霜痕。

  绳结蝴蝶结晨雾,旗袍褪却忆书声。

  炮尘冷,毒烟侵,稚言轻叩锁与存。

  门留暖照忠魂慰,一缕晨光映泪痕。

  月华铺霜覆市门,肩驮稚子踏寒昏。

  青钱叶润微凉意,铁焊金锁紧生痕。

  权商计,暗相侵,指尖触铁忆前恩。

  一门守护藏幽梦,一门封堵断青云。

  岩洞口立着一副老木门框,由四根浸满岁月风霜的旧木搭就,上下两根横木,硬生生楔进岩壁深处,与山石咬合得紧实无缝;左右两根竖木,以古朴的榫卯嵌进横木肌理,未用一颗铁钉,却在风雨中稳立了数十载。那块门板就架在这木框上,老法师说,这便是门。木头早已失却了原色,呈深褐泛灰的沉郁调子,木纹粗糙得像老人皲裂的手掌,指腹抚过,尽是深浅交错的沟壑般的纹路,混着干燥的木气、岩缝的潮润,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时光沉淀的厚重气息。

  门板侧边钻着个不起眼的小洞,洞里穿了根粗麻绳,一头牢牢系在内侧的木柱上。这便是锁了。出来时要将麻绳拉紧,在木柱上打个规整的蝴蝶结,绳结垂着,风一吹便轻轻晃动,像个沉默的暗号。

  每年的 10 月 28 日,老法师总会带着她的小徒弟,踏着晨霜走进这山洞。一连七日,黝黑的洞道里总亮着几簇昏黄的烛火,细小的线香燃起袅袅青烟,将洞内熏得氤氲着淡淡的檀香与烟火气,驱散了岩穴深处的寒凉。这时,老法师会缓缓褪去身上的袈裟,露出内里一袭洗得发白的月白旗袍。布料虽陈旧,却浆洗得平整挺括,衬得她身形清瘦而挺拔。她不再是诵经的法师,倒更像一位沉静的教员,目光望向洞外的方向,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穿透岁月的力量:“我们在这里上课,敌人在外面轰炸。” 她顿了顿,指尖摩挲着门板上的纹路,那触感冰凉而坚硬,却仿佛能摸到当年弥漫的硝烟。烛火摇曳,映着她眼角的细纹,也映着洞壁上隐约可见的、被岁月磨淡的划痕,那些都是当年躲在洞里的人们,用生命刻下的记忆。青烟袅袅上升,缠绕着木门,像是在为那些逝去的灵魂,低低地吟唱着挽歌。

  “师傅,这门不关洞里就亮堂,关门太黑,我怕。” 小徒弟从不敢往洞深处走,只挨着木门站着,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等老法师祭拜完毕一同回去。

  老法师指尖仍停在门板上,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沉郁:“这门挡得住外面炮火溅起的泥土和碎石,却没能挡住日本鬼子的毒气。” 那件承载着岁月的旗袍,布料上不见多余纹饰,却像刻着无声的往事,“锁上这门,是慰藉这里的灵魂不被打扰,门外面,便是阳光。”

  “锁上就是死,不锁就能活。”小徒弟似懂非懂地嘟囔着嘴,依言在木柱上系好蝴蝶结,便飞快地转身,跑在老法师前头。

  晨光照在她小小的身影上,那枚晃动的蝴蝶结,像一颗跳动的星子,在岁月的尘埃里,漾开一丝鲜活的暖意。

  皎洁的月光泼洒在阳台上,盆里的金钱草挤挤挨挨,叶片翠得发亮,透着旺生生的绿意。“哎 ——” 肖童轻轻叹了口气,指尖划过微凉的叶片,“又该往摊位跑了。”

  路边摊的个体户多是在摊子里过夜,肖童带着微宝,总在摊子上终究不便。这些日子她总悬着颗心,怕摊位说拆就拆,便索性上半夜守着家,下半夜往夜市赶,熬到黎明,再背着微宝匆匆往回走。“近得很,不累。” 给金钱草添水时,她总这样轻声宽慰自己,指尖触到湿漉漉的枝叶,像是握住了他的一丝微弱安稳。

  可这段日子,她总忍不住想起那扇藏在公园里的老木门,想起那袭洗得发白的月白旗袍,还有那件沉甸甸的褐色袈裟。那些遥远的意象,像月光一样轻轻覆在心头,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郁与暖意。

  地区粮库的大门要到清晨六点才会敞开,夜市里大半摊主都在粮库租了老旧宿舍放工具,这会儿既回不去也出不来,便结伴凑在肖童的摊子前,摆开两桌牌局。洗牌声、吆喝声混着晚风,成了夜市最后的热闹。

  最红火的秧塘大排档,只剩个小伙计趴在柜台上打盹;隔壁两家更是早早收了摊,几张矮脚小火锅凳胡乱摆在人行道上,挡着零星的夜风。

  肖童绕过牌局,从秧塘大排档门口侧身而过,拉起摊位的卷闸门,弯腰钻了进去。微宝的小床早被她妥帖安排在柜台上,两边用装对联、画卷、福字喜字的厚重纸箱挡着,护着孩子不摔下来,算是个小小的避风港。肖童就挤在旁边的竹椅上,勉强凑活三两个小时,从来都是睡不踏实的,耳朵总绷着,听着外面的动静,不过是守着摊子、守着孩子,图个心安罢了。

  这时的月光白得晃眼,铺得满地都是,像一层薄霜。是快到月中,还是月中已过?在这里讨生活的人,记挂的都是公历的几月几号、星期几,要赶市集、算摊位费,肖童也早忘了农历的初几。

  她踩着这抹晃眼的白光,走出小区,踏上金山路,一步步往路边摊的方向去。金山市场那方黝黑的牌匾,在月光下只剩模糊的轮廓,依旧是往日里又高又阔的模样。只是今晚,市场格外安静,许是苟老板走了,又许是邓老大还在医院住着,少了往日的喧闹。原先总在她摊位门口凑局打牌的人,此刻都趴在桌上睡熟了;堵在大门中间的夜市摊,也早已收拾停当,只等着天一亮,就把家伙事儿挪回在粮库租来的老宿舍里。

  一道银白色的光突然刺进肖童眼里,晃得她眯起了眼。那光来自芒果姐的水果摊与核桃的铁皮棚之间,那里本是消防隔离带留下的唯一道口,此刻竟竖起了一道银光闪闪的铁门,配着一把金光灿灿的锁,看着就格外结实。

  肖童猛地止步,心头咯噔一下,一股不安顺着脊椎往上爬。“坊间不是传,申老板在物业管理所吃了闭门羹,他想把这儿装上门当工具房的计划,早就搁浅了吗?” 她不过离开这儿几个小时,怎么一回来,这门就稳稳当当立在了这儿?

  她走上前细看,这门装得极为牢固:一边死死焊接在芒果姐的水果摊架子上,另一边牢牢连着核桃的铁皮棚,焊缝处还泛着新鲜的金属光泽,甚至能嗅到一丝未散的焊锡味,显然是刚安好没多久。

  如此一来,这条本是生命通道的消防隔离带,算是被彻底堵死了。肖童伸出手,指尖触到铁门冰凉的金属表面,那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让她想起了老法师指尖下的木门 。

  同样是 “门”,一扇是守护,一扇是封堵;一扇连着阳光与记忆,一扇却堵死了生路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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