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民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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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风冽,孤碑凝噎,摊棚如织通道灭。彩钢遮,石墩斜,隔离带被棚庐窃。
一纸消防空对月。
言,遭人撇;
门,将铁阖。
从金山市场门口回家,有两条路可选:一条绕经金山广场,稍远些,约莫一百米;另一条穿地区粮库而过,近十米,全程约九十米。可肖童每天都执意绕路金山广场,宁愿多走这十来米,她总特意望一眼广场上的烈士墓,也会多留意墓对面那座 “临桂欢迎您” 的地标楼,连广场光洁的大理石地面都让她心生好感,暗自想着 “每个县都该有这样的广场”。
那段时间,负责房主搬迁动员的他,总是披星戴月地晚归,浑身透着掩不住的疲惫。有一回,他竟带着伤回了家,肖童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轻声询问缘由,他也只是满脸无奈地摇摇头,话里满是身不由己的怅惘。
“别伤心啦,傻丫头。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不过是挂了点彩,不碍事的。” 他脸上虽浸着疲惫,却始终漾着一抹温柔的笑意,语气轻缓得像拂过广场的风,“等以后广场要设计标志 性 图 标,会公开向市民征集方案。到时候,把守护临桂的先辈刻上去吧,临桂人民应该记住他们。”
“我其实记不清父亲具体长什么样了,那时候我还太小。” 肖童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语气里满是化不开的怅惘,“倒是记得,伯伯说爸爸当年去‘打猴子’时的模样。”
此刻,肖童依旧循着那条通往金山广场的路往前走。右侧的民房铺面早已关门打烊,左侧路边摊的铁皮棚子也零零散散地收摊了,9 号摊的邓老大弟媳和小弟正顺带照看着他的 8 号摊。肖童脚步微顿,目光扫过没有邓老大的 8 号摊,又继续往前挪。
“肖童,进来呀!今天可比往常早了半个小时呢。” 宁德益的摊门口,宁小红正站着,脸上带着一贯的和蔼温柔。宁德益则照旧坐在摊子正中央,彭炳坤、杨建华、李小山、李小峰、刘威斌几人都在,随意地坐在摊子的一角,倒把不大的摊子衬得格外热闹。几人坐着不显拥挤,可一旦站起身,便能把这小摊子堵得密不透风,想来是顾及到这一点,他们都安安稳稳地坐着,见肖童过来,都抬抬手、扬扬下巴,算是打了招呼。
“我那边除了些来夜市找吃的,也没什么顾客,就收得早了些。” 肖童说得实在,“我性子磨叽,不然还能再早半小时到。” 她胸前的伤还没完全痊愈,孩子只能背在背上,双手也没闲着,一只手拎着电饭煲,另一只手攥着奶瓶和尿不湿,脚步透着几分沉甸甸的滞涩。
“这些天的感触很深吧?”宁德益伏在摊子前,那晚跟红毛交锋落下的伤显然还没好利索。
“把孩子给我。” 宁小红连忙上前,顺势接过肖童背上的孩子,轻轻解开背带,“听说这种封闭针可打不得,打那会儿不觉得疼,劲儿一过,疼起来能要命。”
肖童连忙道谢,搬了张塑料凳在靠右的柜台前坐下,眼角瞥见他们手里都揣着一本《中华人民共和国消防法》。
“宁、宁师傅,” 肖童脸颊有点发烫,想起昨天一时赌气叫了他 “宁先生”,心里不免有些局促,“您这是在讲《消防法》呢?”
“那你说说,对这《消防法》有啥看法?” 宁德益直截了当地问。
“法?我哪儿懂啊。” 肖童眼神扫过摊位里的每个人,最后定格在宁德益身上,“不过我倒有件事想请教您:早上我去南溪山医院看了邓老大,他还在 ICU 里躺着,没见着,他老婆和儿子就蜷缩在医院的长椅上。医生初步诊断是脑淤血,说他常年在摊子上睡不踏实,是发病的主要诱因;刚刚去世的苟老板,生前不也一直守着摊子熬夜吗?这金山市场昼夜嘈杂,摊主见天熬着,从来就没安稳过,您说这事儿,是归《劳动法》管,还是算《工伤保险条例》里的事?还有……” 肖童话到嘴边,又顿了顿。
“尽管说,咱们一起探讨。” 宁德益语气平和地鼓励她。
“还有就是咱们这些路边摊的隐患。”肖童深吸口气,慢慢说道,“金山路中央的水果摊,一溜儿排开足有 90 米长,背面是密封的彩钢铁皮,中间就只有电线杆的石墩那儿留了点空隙,可那石墩子又大又滑,根本爬不上去。水果摊后头跟您这摊位之间,原本留了 2 米宽的防火隔离带,可靠近金山广场那头,被王双群的包子铺给堵死了。还有五金百货区,6 号小张和 7 号大胡子摊位之间原本是唯一的通道,也被 0 号摊位给占了。孙玲的摊位后头,常年堆着陶瓷大缸、瓶瓶罐罐那些挪不动的商品,弄得那一片只剩金山市场门口一个出口,右边挨着芒果姐的摊,左边是核桃夫妇的摊。您说,这个出口堵没堵,到底有啥不一样?”
“这两个问题,问到点子上了。” 宁德益直起身,指腹摩挲着《消防法》的封面,语气沉了沉,“先说说邓老大和苟老板的事,他们这情况,算不算工伤、归不归《劳动法》管,核心在‘劳动关系’。咱们路边摊大多没签劳动合同,能不能认定劳动关系,得看有没有稳定用工、固定报酬这些关键要素。但脑淤血这病,要是能证明和长期熬夜值守、环境嘈杂这些工作因素直接相关,倒是能试着往《工伤保险条例》里的‘视同工伤’靠,不过难就难在取证。”
他话音刚落,彭炳坤就皱着眉接了话:“这金山市场昼夜嘈杂,摊主见天熬着,能睡踏实才怪!邓老大那 8 号摊,铺块凉席就当床,人来车往的,夜里稍有动静就得警醒,长期这么熬,身体哪扛得住?”
“但没合同没社保,人家劳动部门认吗?” 刘威斌挠了挠头,语气里满是疑惑,“之前有老乡在工地出事,就是因为没签合同,折腾了大半年也没赔到钱。”
宁德益点点头:“所以得先收集证据,比如摊位同行的证言、进货出货的记录、收摊对账的凭证,这些都能证明他们长期在这儿干活、靠摊位谋生。这事儿咱们后续可以一起帮着忙活,不能让兄弟们白受委屈。”
话锋一转,他看向肖童:“再说说你说的消防隐患,这才是要命的事!《消防法》里写得明明白白,疏散通道、安全出口、防火间距,绝对不能堵,这是‘生命通道’,碰不得半点马虎。”
“我跟你说,这可不是小事!” 杨建华猛地坐直身子,声音都提高了些,“去年道县夜市就是前车之鉴,摊位把通道堵得严严实实,一个小吃摊煤气泄漏起火,烟没地方散,人跑不出去,当场就伤了好几个,还有人因为吸入有毒烟气住了半个月院!”
李小山和李小峰对视一眼,李小山先开口:“那水果摊的彩钢铁皮棚,敲着棚顶嘭嘭响,听着就不是阻燃材质,一旦起火,烧起来比纸还快,还会释放有毒浓烟!90 米长的摊子背面全封死,等于把路变成了死胡同。”
“还有那防火隔离带!” 李小峰紧接着补充,语气里满是焦虑,“2 米宽本来刚好够人疏散,王双群的包子铺硬是搭了个棚子占得满满当当,重要的是它自身就带火,等于给百货摊带了个定时炸弹。”
肖童听得攥紧了手里的奶瓶,宁德益接着说:“你问出口堵没堵有啥区别?区别就在于‘活’和‘死’。咱们这些摊位,布匹、衣物、鞋袜全是易燃物,一旦起火,浓烟滚滚,温度骤升,黄金逃生时间也就几十秒。”
他看向肖童,语气凝重:“你说孙玲摊位后头堆着陶瓷缸在隔离带上好些年也是隐患。如若意外发生,堵的不是路,是活生生的人命!”
“0 号摊位太不像话了!” 刘威斌气鼓鼓地拍了下大腿,声响震得摊位上的搪瓷碗都颤了颤,“6 号、7 号摊主一开始都不同意他封堵通道,可 0 号摊主说物业管理所的领导同意了,硬是把通道占了,咱们说啥都不管用,当时就差跟小张干起来了!”
彭炳坤叹了口气,眉头拧成个疙瘩:“孙玲摊位后面那堆陶瓷缸也难办,堆了好些年了,没人知道到底是谁的货,想挪都没处找人说去。”
宁德益眼神一沉,语气斩钉截铁:“难办也得办!这不是个人的事,是咱们所有摊主的身家性命!” 他顿了顿,看向肖童,语气缓和了些,“你提的这些问题,想得很周全。之前有没有跟相关部门反映过?有没有想到过解决办法?”
“之前都反映过,而且不止一次。” 肖童低下头,声音带着几分委屈,“可物业管理所的领导都说我多管闲事,给他们添乱。久而久之,他们见了我都避着走,我也就没机会再提了。今天是看着您在讲《消防法》,又想起下午的事 ,有个姓申的老板去核桃夫妇摊位旁边看了位置,他想在这仅存的出口装道铁门封起来放工具,还说别处都堵死了,这口子留着也没用。我就顺带跟您提了。”
“这使不得!” 话音未落,摊位里的人已齐刷刷惊呼出声 ——“唰” 地一下,满屋子的惊呼撞在一起,透着实打实的慌。刘威斌猛地弹起身,刚抬到一半又想起这摊子逼仄,硬生生往下压了压身子,屁股还没坐稳就急声道:“这出口要是再封了,咱们这一片摊位就成了名副其实的‘闷罐’!真要是起了火,那所谓的防火隔离带,到时候就是妥妥的‘吹火筒’,火借风势,烧得只会更猛更快!”
夜风从摊口钻进来,掀得几人手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消防法》哗啦啦作响,纸页翻动的声音在这满室焦灼里格外清晰。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彭炳坤身上,盼着他能说句硬话。彭炳坤脸上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摊了摊手,语气里满是无奈:“师傅,不是我不愿出头,是我说了也不算啊。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物业所那边有他们的章程,咱…… 咱理解。” 那声 “理解” 说得轻飘飘,却裹着千斤重的妥协。
宁德益眼中的光暗了暗,喉结动了动,转而看向肖童,眼神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恳切:“那,肖童……”
肖童没接话,只是默默站起身,拎起脚边的电饭煲,伸手接过孩子背上,脚步沉沉地走出了宁德益的摊子。夜色如淡墨,金山广场的烈士墓静卧在雷劈山脚下,昏黄的路灯只够照见墓碑模糊的轮廓。肖童停下脚步,微微仰起头,风卷着夜露打在脸上,凉得刺骨。他说 “该记住守护临桂的人”,可如今,连活着的人的生命通道,都快要守不住了。
“没有发生的灾祸,给哪个部门提都是添堵,遭人恨呢……”肖童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飘在风里,细得几乎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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