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前尘⑸

　　7

　　人生不是总会一帆风顺的。时杭一直觉得这话属于没事找事，直到他遇到了。

　　在看到时延的遗体之前，无论是林芝还是时杭都抱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万一就是假的呢？

　　万一有人认错了呢？

　　……并没有奇迹发生。

　　意外就是这样突如其来，比如说早晨他妈和他爸还在研究晚上吃点什么，是出去吃还是在家吃。时延还给他的书包里塞了个苹果和一个奶油面包，说饿了可以吃，没吃饱再买点，别饿着。

　　但是今天晚上，他就和妈妈看见了他的遗体。

　　林芝没哭，她想揭开盖在丈夫身上的白布，看看他受的伤，但被其他人拦住了，不希望她看见。

　　时杭被纪羽抱着，想哄着他出去。但是纪羽自己的手也在抖，一声一声的“别害怕”和“别哭”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但他还是看见了那件染了血的制服。

　　那件衣服已经几乎是黑色的了……人居然能流那么多血吗？

　　后面的事情时杭已经记不太清了，他只记得他父亲抢回来的东西，直到他也死了，也没能得知那到底是什么。

　　大概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林芝抱着时杭坐了大半夜，旁边有女警陪着他们，纪羽也在。

　　等到天亮后，阳光穿过窗户落在林芝脚边，她终于哭了出来。

　　“小舟。”她颤着声音，反复念着一句话，“没关系的。”

　　没关系的，她自己也可以。

　　8

　　时延的后事其实不是很需要林芝操心。来了很多人关心他们家的情况，具体的事情也有人负责。

　　林芝没有去抢这个工作，她只是请了假，陪着时延。

　　因为纪羽和时延的关系比较近，被局长放了假，免得他办案的时候出岔子。所以纪羽现在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带时杭，再就是记得带着时杭去把林芝叫回来休息和吃饭。

　　等到一切结束，林芝突然晕倒在路上，还是警队的其他同事喊的救护车。

　　等送到医院，医生说是流产了。

　　而面对其他人的安慰，林芝的表现却意外的冷硬。

　　“走了也好，我顾不过来两个孩子。”

　　时杭并不知道这件事，林芝也没有和他提起过，也请其他人保密。

　　9

　　就算时延去世，他们家的状况也没有因此变得窘迫。时延的抚恤金加上时不时来人慰问送些生活用品，他们并不需要为生活担忧。

　　唯一的问题就是林芝和时杭其实不怎么喜欢别人来家里。但也没办法，等过段时间大概就好了。

　　所以对时杭来说，他的生活和之前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

　　只是早晨少了个会生怕他吃不饱的人，晚上少了个会给他和妈妈带些乱七八糟小玩意儿的人……仅此而已。

　　林芝的表现也很平静，一切和时延生前没有什么区别。

　　直到有天早晨，她一边系围裙一边走进厨房：“阿延，给我拿一下鸡蛋……”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失了力气，双手撑在流理台上，低下头，忍了又忍，最后还是红了眼眶，泣不成声。

　　“妈。”时杭走过来，手掌搭上林芝的手臂，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他也不过八岁而已。

　　林芝俯下身，抱住他，眼泪浸湿了时杭肩上的衣服。

　　10

　　时杭其实一直都是个挺独立的孩子。大概是因为时延和林芝足够尊重他，所以很多事情他自己就能解决。

　　生活中总有些满怀恶意的人，还有些形似畜生的幼崽，会用各种人类想象不到的恶毒语言去攻击其他人。

　　还有势利眼的老师，以及校长莫名其妙的要求（大概是打算拿他的身份作文章）

　　这些时杭自己都能解决，也用不到林芝操心。他觉得林芝已经很辛苦了，所以自作主张的不想再麻烦她。

　　所以他的小学也就那么过去了，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

　　值得一提的是这期间纪羽谈了场恋爱，可惜无疾而终。

　　纪羽失恋那天来找时杭，一大一小两人在包间对坐无言。

　　最后纪羽给时杭买了瓶饮料，他一个人喝了两瓶啤酒，这才打开话匣子。

　　时杭以为纪羽会吐点苦水，结果这家伙开口第一句话是：

　　“你长得不太像你爸，我吃不了这口代餐啊。”

　　时杭：？

　　您是不是有点那个大病。

　　“有事不想麻烦你妈的话，找我吧。”纪羽嘱咐他，“虽然我不想当你爸，但你可以把我当一个功能性上的爸。”

　　时杭缓缓打出一排问号。

　　这到底是个什么鬼的说法。

　　说完纪羽又开始吨吨吨，又吨了一瓶之后，他又开始叹气。

　　“我觉得我大概是找不着对象了。”

　　你在和小学生说什么呢？

　　之后纪羽很好的兑现了他的诺言，很多时候都是他带头把时杭揪出来的。后来“抓时杭”这个活动都快变成刑警部保留节目了。

　　还能顺带进行一下新人培训，特别好用。

　　再一次被逮到逃课，然而只是单纯饿了翻出去想买点热乎东西吃的时杭：……

　　东西还没吃完呢就找到我了，我谢谢你们。

　　10

　　时杭稍微大了一点之后，才发现林芝的异常。

　　尽管她已经尽力演出一个坚强活泼的模样，但抽屉里装着药的的瓶瓶罐罐做不得假。时杭经常看见她在卧室枯坐一天，只为了画一张肖像画。

　　人物自然是时延。

　　她不愿意遗忘，但只靠照片和回忆去记忆一个人，是会失真的。

　　于是当时杭高考过报完志愿，林芝平静的在餐桌上和他提起自己的决定时，他也能很平静的发问：

　　“真的别无选择了吗？”

　　“大概吧。”林芝同样很平静的说道，“但是我已经不想再坚持下去了，太累了。”

　　而且她发现自己已经开始遗忘时延的长相。大概是抑郁症的影响，也可能单纯是她的记性不好，不过没关系，一切都要结束了。

　　时杭沉默。

　　“……对不起。”他说。

　　林芝是为了他坚持这么久。

　　很艰难吧，会不会很痛苦？

　　“不是你的错。”林芝笑笑，“小舟，我和你父亲都很爱你。只是可惜，他看不到你长大的样子了。”

　　“只是我不想再坚持下去了而已……你说人有轮回吗？你爸爸会不会已经等了我很久了？”

　　“我不在了之后，你不要太伤心，还有帮我看着点你纪叔叔，他从小就任性，现在也没个家人……”

　　“我不是什么合格的母亲，你之前出事我居然是最后知道的。小舟，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时杭低下头，安静的听着林芝的唠叨，塞进嘴里的米饭是咸的。

　　11

　　林芝走了。

　　时杭对此早有准备，因此看起来并不算是伤心欲绝。倒是纪羽自责的要死，他甚至不知道林芝的重度抑郁。

　　他只当那是人经历过生离死别后的正常改变。

　　“我也是知道不久。”时杭平静的说道，“她一直瞒得很好。”

　　纪羽叼着烟，看着灵堂上的牌位。

　　三个人里，就剩他自己了啊……

　　“行吧，也到咱俩相依为命的时候了。”他笑了笑，只是眼中没有一丝笑意，只剩下怅然。

　　“嗯。”时杭的状态还算不错，至少有了心理准备。

　　然而纪羽和时杭预料不到的事情有很多。比如说没过两年，纪羽也紧跟着死在救援途中，最后只剩下时杭自己。

　　随后便是一缕孤魂游荡到异世，只因为一点恻隐之心，坚持到了最后一刻。

　　————

　　纪回和时杭这部分经历的最大区别在于纪回妈妈打击太大，当时没坚持住，所以走了点门路把他交给纪羽抚养。

　　顺带一提这个世界的纪羽婚姻状态栏是已婚离异。没错，假结婚。

　　纪羽没结婚的因素有很多，不全是因为他没找到喜欢的人。工作忙顾不上家里，再加上谈恋爱期间他突然发现自己不可能放着时杭和林芝不管，索性就把时杭当儿子养。

　　（纪羽：我觉得以我和你爸的交情，你喊我一声干爹不算离谱。

　　时杭：不要。

　　纪羽：那算了。

　　时杭：放心，以后肯定给你养老。

　　纪羽：嘁，我这种以后组织上得来人慰问，轮不到你）

　　时杭不缺爱，时延和林芝已经给了他很多，纪羽和他父亲的同事们也会照顾他。

　　他也不恨，主要是没有埋怨命运或者上天的习惯。

　　他只是，觉得很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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