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翌日辰时，天光未大亮，寒气依旧刺骨。

　　刘然然换上了那身青灰色棉布医官袍服，将长发利落地挽成单髻，用一根普通的木簪固定，尽量显得干练朴素。

　　她对着水盆中模糊的倒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残余的忐忑，掀帘而出。

　　两名黑甲卫如同昨夜一般，沉默地立在帐外，见她出来，目光如影随形。

　　刘然然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按照昨日亲兵指示的方向，朝着伤兵营走去。脚步踩在冻硬的土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这清晨的静谧中格外清晰。

　　伤兵营区域弥漫着浓郁的药味和淡淡的血腥气，比军营其他地方更显压抑。低矮的营帐连绵一片，不时有痛苦的呻吟和压抑的咳嗽声传出。

　　孙医官早已在此忙碌，见到刘然然，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欣慰，招手让她过去。

　　“然然来了。”孙医官习惯性地用了旧称，出口后随即改口

　　“刘医官，这边。情况比预想的复杂些，中毒受伤的兵卒数量不少，症状也千奇百怪。”

　　他引着刘然然走进一顶较大的营帐，里面躺着十余名伤员，有的面色青紫，呕吐不止，有的伤口溃烂，流着黑黄的脓水，还有几人眼神涣散，口中念念有词，状若癫狂。帐内气味难闻，负责照料的医徒和杂役个个面带疲色。

　　“这些都是吃了那霉米腐肉，或是用了劣质药材加重的伤员。”孙医官语气沉重

　　“寻常清热解毒、化瘀生肌的方子，效果甚微。尤其那几人，”

　　他指了指那几个神志不清的兵卒，“时而昏睡，时而狂躁，力气奇大，需人看管，像是……中了邪。”

　　刘然然心中一凛，立刻想起了萧玦交代的任务。她走近那些神志异常的伤员，仔细观察。其中一人忽然睁开眼，瞳孔缩得极小，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刘然然，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猛地挣扎起来，嘶吼道：

　　“鬼！黑色的眼睛！好多眼睛……在看着我！”

　　他

　　力道之大，险些将按住他的医徒掀翻。

　　刘然然强忍着心悸，没有后退，反而更仔细地查看他的瞳孔、舌苔，并示意医徒按住他的手腕，凝神感受其脉搏。

　　这人脉象浮数紊乱，时快时慢，跳突如豆，绝非寻常热毒或惊厥之症。她又检查了他的指甲缝、耳后等细微处，并未发现明显的不明印记，但其颈侧皮肤下，似乎有极淡的、若隐若现的青灰色网状纹路，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察觉。

　　“孙医官，您看这里。”刘然然指给孙医官看。

　　孙医官凑近仔细辨认，脸色愈发凝重：“这……似是某种阴邪入体的表征，老夫行医多年，也只在一本残破古籍上见过类似描述，名为‘阴煞缠丝’，需以至阳至刚之药，辅以针灸，或可一试，但风险极大。”

　　刘然然默默记下“阴煞缠丝”这个名字和症状。她又去检查其他几名类似症状的伤员，发现其中两人身上也有类似的、位置不一的淡色纹路，有的在手臂内侧，有的在胸口。

　　“下官需将他们的症状详细记录。”刘然然取出随身携带的竹简和笔墨，寻了处稍亮的地方，开始专注地书写。她不仅记录了伤员的基本情况、脉象、舌苔、可见症状，还将他们癫狂时的呓语也尽可能原话记下——“黑眼睛”、“盯着我”、“冷”、“虫子爬”等等。

　　她的字迹清秀工整，描述客观详尽，条理清晰。孙医官在一旁看着，眼中赞赏之色愈浓。

　　这女子，心细如发，观察入微，更难得的是面对如此诡异场景，竟能保持冷静，实乃学医的好料子。

　　一整个上午，刘然然都穿梭在几个症状最重的伤员营帐中，仔细询问、检查、记录。她态度温和，动作轻柔，即便面对狂躁的病人，也尽量安抚，耐心观察。

　　一些伤势较轻、神志清醒的兵卒，见这位新来的年轻女医官如此认真负责，原本因连日受苦而积郁的怨气也消散了些许，配合度高了不好。

　　忙碌间隙，刘然然才得空喝口水，啃几口冰冷的干粮。她坐在帐外避风处，看着手中记录得密密麻麻的竹简，眉头微蹙。这些症状，确实非同寻常，尤其是那“阴煞缠丝”的纹路和癫狂时的呓语，都与冯良供出的邪术之说隐隐吻合。

　　难道那“瞑目”组织，真的在用活人试验某种邪恶的术法？

　　正沉思间，忽然感觉一道难以忽视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的营区通道上，靖王萧玦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依旧是玄甲覆面，身姿挺拔。

　　他并未看向她这边，似乎只是在巡视军营，但他周身那股冷冽的气场，却让刘然然瞬间绷紧了神经。

　　他怎么会来这里？伤兵营并非主帅日常巡视之所。

　　萧玦的目光淡淡扫过忙碌的医徒和哀嚎的伤员，最终，似是不经意地，从刘然然手中的竹简上掠过，停留了极短的一瞬。没有任何表示，他便转身，带着几名亲卫离开了，仿佛真的只是路过。

　　但刘然然却觉得，他那一眼，似乎已经看到了竹简上的内容，甚至……看穿了她心中的疑虑与猜测。握着竹简的手，微微沁出了冷汗。在他面前，她仿佛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压下心头的异样，刘然然收起竹简，重新投入到工作中。她知道，这只是开始。要想在这漩涡中活下去，并且查明真相，她必须展现出自己的价值。而这价值，或许就藏在这些伤员的诡异症状之中。

　　傍晚时分，刘然然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自己的小帐。她顾不上休息，立刻在灯下将今日记录的资料重新整理誊抄，字迹工整，重点标明了那些异常症状和呓语。看着逐渐成型的记录，她心中隐隐有种预感，她正在触及一个巨大阴谋的冰山一角。

　　而帐外，夜色中，一道玄甲身影悄然立于阴影处，听着帐内细微的书写声，面具下的眸光，幽深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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