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离开赵丙那弥漫着死亡与隐秘气息的小院，孙医官与刘然然在李队正及一众护军兵士的护卫下，径直前往已被封锁的军需处库房区域。

　　寒风卷过营区通道，扬起细微的雪沫，拍打在人的脸上，冰冷刺骨。但却不及心头那份沉甸甸的紧迫与警惕。

　　前行几步，军需处所在区域气氛截然不同。一派剑拔弩张的肃杀。

　　身着玄甲、手持利刃的护军兵士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将几处重要的库房和值房围得水泄不通，目光如炬，警惕地扫视着任何风吹草动。

　　原本在此办公、行走的军需处吏员、辅兵们，此刻大多面色惶惶，被限制在指定区域，噤若寒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大难临头的恐惧与不安。

　　负责此处封锁事宜的是一位姓王的护军副尉，见到孙医官一行人，尤其是看到都尉的心腹李队正，立刻上前见礼，低声禀报情况：

　　“李队正，孙医官。奉都尉令，已将所有涉案库房、账房悉数封锁，一应人员皆已控制。

　　张库吏、王管事及其几名核心心腹已单独拘押，分别看管。账册文档均已封存，未经允许，无人能动。”

　　“辛苦了，王副尉。”孙医官颔首

　　“都尉大人命我等前来，协助清查账目，寻找证据。尤其是近半年所有与伙食营采买相关的票据、批文、入库记录、往来账目，需重点排查。”

　　王副尉面露难色：“孙医官，军需处账目浩繁，卷帙如山，且历年账册皆存放于此，若要细细清查，恐非一日之功……”

　　他指了指旁边一间被打开的值房，里面靠墙立着数十个高大的木架，

　　上面密密麻麻堆满了捆绑好的竹简和账册，地面也堆放着不少箱箧，令人望而生畏。

　　刘然然看着那如同书海般的账册，亦是心头一沉。但她很快定下心神，道：

　　“王副尉，孙医官，对方做账手段隐秘，必有章法。或可在近期，尤其是每次运送问题物资前后，或与伙食营王老三、赵丙等人接触频繁的时段账目上寻找破绽。

　　另外，账目与如批文、运单等实物凭证必然存在着无法完全抹平的对不上之处。

　　还有，赵丙虽死，但他或许留下了一些线索……”

　　她将手中那卷从赵丙处得到的、画着奇怪符号的布帛和那些绣着数字的碎布条示于众人。

　　孙医官眼睛一亮：

　　“刘氏所言极是！王副尉，立刻调派几名识文断字、心思细腻的弟兄，协助我等，就按刘娘子所言思路，先从近期账目查起，重点核对与伙食营的往来，以及所有经张库吏、王管事之手批出的物资调令！

　　再派人仔细搜检张、王二人的值房、寝处，看看有无暗格、密信，或与这些符号、碎布相关的线索！”

　　他的指依着刘然然手中的布条开始一条条分发出来。

　　命令一下，众人立刻行动起来。

　　库房内的光线昏暗，即使多点了几盏油灯，依旧难以照亮每个角落。

　　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张、墨迹和灰尘混合的气息。刘然然、孙医官，以及几名被临时抽调来的文书，埋首于堆积如山的竹简和账册之中，一页页、一行行地仔细翻阅、核对。

　　时间就在这寂静而紧张的翻阅声中悄然流逝。窗外天色愈发阴沉，仿佛又要下雪。库房内寒冷异常，呵气成雾，手指很快被冻得僵硬，但无人顾得上这些。

　　刘然然全神贯注，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条目。

　　她发现，军需处的账目做得极为老练，表面看去严丝合缝，几乎找不到明显漏洞。

　　但两世为人的她坚信，是人做的账本就会有问题！

　　如此大规模的贪渎，绝不可能做的毫无痕迹。

　　她重点核对每次送往伙食营的米粮、肉食、油料的批出数量与库存消耗记录，又与偶尔保留的、来自不同来源的运单存根进行比对。

　　果然发现了几处细微的异常：有时批出数量与库存消耗对不上，差额不大，却持续存在；有时运单上的日期、承运人信息模糊不清，甚至与其他记录矛盾；还有一些批文的签字笔迹，似乎在不同时期略有差异……

　　这些发现琐碎而分散，如同散落的珍珠，暂时无法串联成链，却指明了方向。

　　另一边，对张库吏、王管事值房和寝处的搜查也在紧张进行。兵士们几乎是掘地三尺，敲击每一块地砖、探查每一面墙壁。

　　突然，一名在搜查王管事值房的兵士发出低呼：“这里有发现！”

　　众人闻言立刻围拢过去。只见那名兵士从王管事书案的一个极其隐蔽的夹层暗格里，掏出了一个小巧的上了锁的铁盒。铁盒异常沉重。

　　“砸开！”孙医官下令。

　　兵士用刀鞘猛力一撬，锁扣应声而断。打开铁盒，里面并非金银，而是满满一盒私刻的印章！

　　其中竟包括几枚不同级别的军需官职权印章，甚至有一枚模仿得极像、几可乱真的都尉府批阅专用章！

　　此外，还有几本更小、纸张更精良的私密账册！

　　“好胆大的贼子！竟敢私刻官印！这事掉脑袋真是便宜他了”孙医官又惊又怒。

　　私刻官印，这意味着他们可以轻易伪造各种批文和调令！

　　刘然然立刻拿起那几本私密账册翻看。里面用另一种更简略的符号和代号，记录着一笔笔不见于明账的收支，数额巨大，触目惊心！

　　而且，其中一些符号，竟与她手中布帛上赵丙留下的符号有相似之处！

　　“快！核对这些符号和代号！”刘然然激动道。

　　然而，就在众人精神一振，以为找到突破口之时——

　　“咻——啪！”

　　一支弩箭毫无征兆地穿透库房高处的透气窗棂，带着凄厉的尖啸，狠狠钉在众人身旁的木架上，箭尾兀自剧烈颤抖！

　　“有刺客！”

　　“保护孙医官！保护证物！”

　　库房内瞬间大乱！护军兵士反应极快，立刻拔刀护在孙医官和刘然然身前，迅速熄灭了大部分灯火，将二人和重要证物围在中间，警惕地望向箭矢射来的方向。

　　王副尉又惊又怒，厉声喝道：“外面的人！怎么回事？何处放箭？！”

　　帐外把守的兵士高声回应：“禀副尉！箭是从西北角望楼方向射来！已派人去查了！”

　　西北角望楼？那是军营警戒之处，按理说应有自己人值守！难道是内部人下的手？

　　这一箭，目的并非杀人，更像是警告，或者说……灭口前的威胁！对方在警告他们不要再查下去，否则下一箭，可能就不会射偏了！

　　孙医官脸色铁青，紧紧护着手中的私密账册和那盒要命的印章。

　　刘然然亦是心有余悸，背后渗出冷汗。

　　她没想到在这重重守卫之下，对方竟然还能发出如此精准的警告，其嚣张气焰和渗透程度，令人心惊。

　　“无法无天！简直是无法无天！”孙医官气得声音发颤。

　　刘然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低声道：

　　“医官，对方越是如此，越证明我们找对了方向，逼近了他们的核心！这些私刻印章和私账，便是铁证！必须立刻呈送都尉大人！同时，此地不宜久留，需加强护卫，尽快将关键证物转移至更安全之处！”

　　孙医官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压下怒火，点头道：“不错！王副尉，李队正！立刻加派人手，严密封锁此处！所有证物，尤其是这铁盒与私账，由你我亲自护送，即刻面见都尉！然然，你也一同前往！”

　　在重重护卫下，一行人带着惊天发现，顶着无形的死亡威胁，快步离开军需处库房，再次朝着帅帐方向行去。

　　暗箭未能阻止脚步，反而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让这场反腐风暴，瞬间升温至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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