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真傻了

　　暮色像浸了墨的绒布，正一寸寸压向荒原。

　　官道上，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厮杀，一个高大的西凉骑兵穿过横七竖八的尸体，挥刀劈向停在路中间的马车。

　　车厢四散而去，里面的铁笼展现在众人眼前，周若芙躲在车底，牢牢抓住车轮，险些被强大的内力震得飞出去。

　　又一声呼哨，利刃瞬间挑断了铁笼的锁链，阿福在笼中木然地抬头，整座铁笼被粗壮的绳索捆在另一辆双轮板车上。

　　马蹄扬起漫天尘土，车轴吱呀作响，载着铁笼与茫然的阿福，朝着西北方的戈壁疾驰而去，只留下扬起的烟尘在晚风中慢慢散落。

　　暗夜。

　　月黑风高，墨色的夜雾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压在西凉军营的帐篷上。

　　周若芙身轻如燕，借着巡逻士兵换岗的间隙，悄无声息地钻进了那顶她盯了许久的军帐。

　　这些日子，她总在帐外徘徊。

　　看着医师们进进出出的身影，听着药罐碰撞的叮当声。

　　西凉圣女亲自守在帐外的焦灼模样，她也看在眼里。

　　医师们小声议论：这是什么人啊？圣女一点都不吝惜那些名贵药材啊……

　　夜深人静，周若芙终于抓住机会摸进了帐中，帐内只点了一盏油灯，暖黄的光晕柔和地铺在床榻上。

　　床上的人安静得不像话，平日里凌厉的眉眼此刻舒展着，英俊的容颜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安详。

　　周若芙放轻脚步靠近，指尖不受控制地抚上他的脸颊，冰凉的触感让她鼻尖一酸，泪水毫无预兆地滴落。

　　“阿福护卫怎么样了？”

　　帐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是西凉圣女的声音！

　　周若芙心头一紧，情急之下猛地掀起床榻内侧的被子，像只受惊的小兽般拱了进去。男人的身躯高大宽阔，带着淡淡的药香和体温，将她整个人笼罩在怀里。

　　帐帘被掀开，圣女的身影在门口停留片刻，似乎并未察觉异样，只低声吩咐了守帐的士兵几句便离开了。

　　周若芙刚松了口气，腰侧忽然被轻轻拍了拍，像是无声的安抚。她一怔，紧张到绷紧的神经竟奇异地平静下来。

　　等帐外彻底没了动静，身上的被子才被慢慢拉下。

　　周若芙仰起脸，露出巴掌大的俊美小脸，眼眶还红着。床上的人强撑着抬起头，发丝凌乱地贴在额前，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你是谁？”

　　“北驰哥哥，我是芙儿啊……”

　　周若芙眼里闪着泪光，声音发颤，“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你都忘了吗？”

　　阿福歪着头看了她许久，眼神懵懂却清澈，忽然轻轻笑了笑：“不记得……但是喜欢你抱抱。”

　　周若芙愣住了。她本是为查明真相而来，可看着他此刻的模样，心头忽然软了。

　　也罢，一时半会查不清前因后果，索性就先这样潜伏在他身边吧。

　　她悄悄往他身边挪了挪，把脸埋进他的颈窝，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声，在暗夜中寻到了一丝久违的安稳。

　　西凉的风总裹着沙砾，刮在周若芙脸上像细针扎。

　　她佝偻着背，把粗布灰袍的兜帽拉得更低，手里拎着半桶热水，踩着营寨里凹凸不平的石板路，往西北角的帐篷挪。

　　这已是她混进西凉军营的第十日。

　　作为营里最低等的杂役，每天负责给护卫队清洗兵器。阿福的帐篷就在兵器架斜对面，绛红色的帐帘总在风里翻卷，据她多日来的观察发现，西凉圣女对阿福很好，十分信任又格外宠溺，阿福的营帐很豪华，还有专门的嬷嬷侍候，日常的膳食也是顶好的。只是，那家伙，不仅仅是失忆，他还……傻掉了。

　　“哎……”周若芙放下了水桶，发自心底的哀叹，“他现在的智商大概只有六七岁吧！”

　　周若芙蹲在石阶上，用破布蘸着水擦那杆银枪。枪杆上刻着细密的云纹，第三道纹路里藏着个极小的 “驰” 字，这是穆北驰的枪，是镇北将军府世代相传的宝物。可现在，这杆枪的主人还是穆北驰，可是他却完完全全的忘记了自己。

　　“小芙！”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时，周若芙的手猛地一颤。水顺着指缝淌进袖管，冻得她指尖发麻。

　　阿福弯腰捡起她掉在地上的麻布，指腹擦过枪杆上的云纹时，周若芙看见他的手指上有层薄茧，虎口处的疤痕和穆北驰当年练箭磨出的一模一样，只是那道疤比记忆里淡了些。

　　“小芙，这枪得用烈酒擦。” 阿福把麻布塞回她手里，声音里没什么情绪，“不然会生锈。”

　　周若芙死死攥着麻布，指甲掐进掌心，定睛看着阿福，曾经的穆北驰也是这样珍视自己的枪，难道？

　　“真的就是傻掉了？不行，再试试！”

　　周若芙一个箭步像猴子一样挂在阿福身上，她的指尖不经意划过阿福后腰——那是当年莫北在战场上被流矢擦伤的旧伤位置，也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暗号。

　　她把头埋在阿福颈窝，在他耳边小声说：“趁其虚而攻之，见其不意……”

　　声音压得极低，这是穆北驰从小倒背如流的兵书。

　　阿福却像是被痒到，忍不住缩了缩肩膀，抱着他的手臂反而收得更紧，下巴抵在他发顶蹭了蹭：“小芙，你不是说抱抱游戏只能在没人的时候才可以玩吗？”

　　周若芙温热的呼吸扫过他耳廓，“小芙，抱着你好舒服……”

　　周若芙又的心像被浸在冰水里，连指尖都泛着凉意。

　　她清楚记得，穆北驰从前总爱用指腹摩挲她耳后这颗小痣，说这是他的“独属标记”。可此刻阿福的目光掠过那里时，只有纯粹的好奇，没有半分熟稔，最爱的兵书也不记得半句。

　　石阶缝里的野草被风吹得簌簌响，周若芙望着远处操练的士兵扬起的尘土，忽然觉得眼眶发酸。

　　她从阿福怀里挣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强装镇定地踢了踢石子：“谁跟你玩抱抱，你不听话就再也不抱你了！”

　　阿福却咧开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阿福听话！小芙不生气！”

　　周若芙转身就走，不敢回头。他怕自己看见阿福那双清澈却陌生的眼睛，会忍不住难过。

　　那个能和他在军帐里彻夜讨论兵法、能在千军万马中为她挡下刀箭的穆北驰，真的回不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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