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圆脸宁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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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樱将留出的热水端到东屋里。

  七岁的宁姐儿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随了爹,是个小黑丫头。

  这会子自个儿起了,头发梳得光光的,用红线绑了歪歪扭扭的双丫髻,——也就是包包头,坐在床边,抱着一岁的真哥儿哄呢。

  屋里冷得冰窖似的。

  见她进来,仰起圆脸盘,不高兴道,“二姐儿怎下地了!”

  黄樱笑了,“昨儿已经好了。整日家待在屋里有甚麽意思。”

  宁姐儿小手伸进盆里,“呀!热的!”

  黄樱道:“快洗。”

  小丫头高高兴兴洗了脸,给真哥儿也拿布巾子擦了,等允哥儿回来洗完,手脚麻利地端着盆去隔壁屋给娘洗。

  “娘!二姐儿烧了热水洗脸!”

  小丫头告状呢。

  苏玉娘不免念叨一番浪费柴。

  黄樱自己早洗漱过了。

  屋子里有面铜镜,是娘的嫁妆,湖州产的呢,足有二两,现在怎么也能卖上两百文。

  以前是霸道大姐儿专用,去岁她嫁人,嫁妆里置办了好的,便留给她和三姐儿了。

  她麻利地给自己绾了个双髻,——就是耳边分两股头发,垂两个环髻,她这个年龄的少女很流行这样梳,她嫌冷,又包了一块青花布巾。

  镜子里的脸跟她长得一模一样,只稚嫩了许多,五官并不十分出众,只得个清秀,像极了苏玉娘。

  真神奇,她十四岁的时候还在被窝里偷偷看晋江小说呢。

  她回厨房,忍着烫,捡了三个炊饼,快速走进屋子,塞进宁姐儿和允哥儿手里。

  两个小娃惊呆了。

  “快吃。”黄樱道。

  几个小孩这几日都饿着,昨晚宁姐儿睡着了默默流眼泪。

  小丫头咽了口口水,肚子“咕噜”“咕噜”叫。

  允哥儿小嘴一抿,忙推回去,“二姐儿,要卖钱,不能吃。”

  宁姐儿已经一口咬下去,瞪大了眼睛,狠狠吸鼻子,“好香!”

  允哥儿傻眼了。

  “锅里还留了粟米粥和炊饼,叫爹回来你们一起吃,我去卖炊饼。”黄樱笑着揪了一把允哥儿的脸。

  她走到娘屋门口,挑起帘子,探头,床上坐着一个三四十来岁的妇人,黄皮肤,圆脸盘,吊梢眉,有股子刻薄劲儿,绾危髻,穿青夹袄,愁眉不展,正盘算家里那几个柜子可以去质库典了换点钱。

  “娘,我做了炊饼去卖!”

  说完,不等黄娘子,立即将脑袋缩回去。

  果然,黄娘子头从直棂窗探出来,“身子才好!街上雪厚,让你爹去!”

  黄娘子长得秀气,性子却风风火火,很是能干。

  吵嘴撒泼,打架拱火,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黄父恰好相反,一声不吭,像踏实的牛。

  黄樱将几个没馅儿的炊饼坐在大铁锅里热着,忍着烫快速将包子装进篮儿里,拿厚厚的麻布盖好,用扁担挑了,走出来,脆生生回,“娘,我好了!别给我留饭,我吃过了!今儿换个地方卖,让爹别找!”

  她手脚麻利地出门了。

  她做的馒头,可不能教爹看见里头的馅儿,解释不清。

  外头天还黑着,五更是官员上朝的时间,也就是四点左右。

  各处城门、街市都开了,店铺点着油灯、蜡烛,做小生意的摊贩已经开张,市井一派热闹。

  贾家瓠羹店门口坐着小儿子,口里喊着“饶骨头了——”

  黄樱闻见两边吃食店的香味儿,吸了吸鼻子。

  孙家胡饼店好大一间,三四张桌案,擀剂的,卓花的,入炉的,捡饼的,足有十几个人忙活,炉子都有几十个,敲打桌案,远近相闻,他们家生意可真好!

  油炸宽焦的香味儿飘过来,好香。

  还有卖洗面水的,卖粥饭点心的,一份要二十文。

  她的眼睛不够看了。

  东京城真繁华。

  这还只是一处寻常市井呢!

  要是州桥、马行街,那还得了。

  沿街叫卖的很多,各行各业有自己的调子,跟唱歌一样哎。

  黄樱清了清嗓子,“黄家馒头咧——红糖馒头——蜜枣馒头——蜜豆馒头——刚出锅的热馒头——五文钱一个咧——”

  她往南走,麦稍巷南边临着太学东门。

  太学与国子监毗邻,这个点正是国子监学生赶着点卯的时候。

  一个急匆匆的身影带着两个小书童从旁边过,听见她唱卖,立即回过头,“热馒头?”

  黄樱眼睛一亮。

  国子监招收七品以上官员子弟。

  这小郎君十来岁,领着两个书童,戴一顶上等狸帽,穿羊皮小靴,狐领石青缎面圆领袄,挂着金银香囊、各色玉饰。

  显然是哪家官二代了。不知怎地没坐轿。

  “我家的馒头又软又香甜,保管小郎君吃了忘不了,才出炉的,热得很!若是急着点卯,拿手里就能吃呢!”

  黄樱说着拿油纸包了一个递过去,“这个送给小郎君尝尝,不好吃不要钱!”

  崔琢快迟了,“各色馒头捡两个罢。”

  小书童接过黄樱递来的,“要好吃郎君少不得赏你。不好吃再不许到这条街卖!”

  黄樱看他一个十岁小孩儿,这样神气,显然家里官职不低,只笑着道“是”。

  手脚麻利地包了六个,每个馅儿两个,放到小书童的匣子里。

  递给她三十个方孔嘉宁钱,主仆三人急匆匆走了。

  黄樱盖好馒头,口袋里的铜钱晃荡着,她更有劲儿了。

  “黄家馒头咧——”

  天儿冷得很,她缩着脖子,将手缩进袖中,两个手换着搭扁担。

  “小娘子——”旁边门前立着栀子灯的宅子,名唤“李小姑馆”,有个小丫头,梳双丫,皂色夹袄,褐色裙儿,缩着脖子朝她招手。

  黄樱笑着走过去,“小娘子要买馒头?我们家馒头可香甜呢!”

  “你说的免费尝,不好吃不要钱?”小丫头眼睛一转。

  黄樱拿油纸包了一个,掰开给她看,“你瞧,我这面筛得多细呢,红豆包得满满的,还有股乳香味儿。”

  小丫头毫不客气接过,狐疑地闻了下,一口咬下去,眼睛明显睁大了。

  黄樱笑眯眯地瞧着。

  小丫头看了她一眼,狼吞虎咽吃完了。

  “可香甜?”黄樱道。

  “这便是蜜豆馅儿?其他馅儿的可好吃?”

  黄樱比她高出一截,道,“小娘子放心,我的馒头不好吃不要钱。如今炭价、麦面都涨呢,我的价格汴京城里找不到第二个。”

  “每样都捡一个。”小手递过来十五个铜板。

  黄樱瞥见她袖口腕上的鞭痕,“好咧!”

  “以前怎没见你卖?”

  黄樱手脚麻利地包了三个递给她,“今儿才试着卖呢!以后每日都来,小娘子喜欢吃,只管找我便是。”

  她笑着挑起担子走了。

  汴京城里妓馆很多,门前盖着箬笠的红栀子灯便是标志。

  太学、国子监附近赶考的学子多,妓馆也很多。

  汴京城里商业繁荣,米有米铺,面有面行,连牙粉、牙刷都有专门的刷牙铺。

  她兴致勃勃地边逛边卖,心里打算好了,等有钱了就去租个固定摊位。

  汴京城里摆摊可不是随便摆的,各个地段都要收租呢,也就走街串巷管得松些。

  “黄家香甜馒头咧——”

  越近国子监和太学,车马行人也越密集,大多是赶着晨课呢!

  看来不管哪个时代,学生赶早课都是一样的急。

  骑马的,坐轿的,还有辆好大的牛车!顶得上她两个人高,车顶上盖了崭新的棕榈毛,车前两个仆从牵牛,车后还有侍从骑马,比得上后世豪车了。

  这是专供“宅眷用车子”。

  黄樱趁机改了广告:“又香又甜的馒头,刚出锅的还热乎!一个五文钱,不好吃不要钱咧!”

  三个十来岁的国子监学生听见了,一个说:“挑担儿的小贩,能做什么好吃的?”

  一个觉得有趣,“她说不好吃不要钱,必然胸有成竹。”

  “骗的就是你。屡屡上当,屡屡不长记性。”

  吴钰经过黄樱的担儿,闻到一股甜甜的味儿,不由慢下脚步,“不好吃不要钱,当真?”

  周琦和韩修熟练地叹了口气。

  黄樱笑眯眯道,“当真,小郎君一试便知。有红糖馅儿,蜜枣馅儿,蜜豆馅儿,任君挑选。”

  “来个蜜枣的试试。”

  黄樱利索地拿油纸包了递过去。这小郎君圆滚滚的,一看便爱吃。

  她的馒头光滑饱满,沉甸甸的,掰开能闻见浓浓的香味儿,渗进面皮里边。

  吴钰闻到好浓的奶香,他诧异地看了眼这小娘子。

  光禄寺乳酪院的牛乳,平头百姓可买不到。

  这馒头竟一股乳香味儿?奇了!

  他咬了一口,不由呆住了。

  周琦急道:“不好吃?”

  说着拉了他就要走。

  吴钰忙咽下去,抽回袖子,“给我包上五个,不,十个!”

  “十个都要什么馅儿的?”黄樱用手搓开油纸,准备包。

  “各类都捡些,你这蜜枣怎地恁香甜?馒头里怎有股乳香味儿?”

  黄樱手脚麻利地捡了各色馅儿的,笑道,“蜜枣蒸晒过才能这样,看着简单,做起来可不简单呢。乳香味儿便是秘方了,牛乳我们可买不到。小郎君一看便吃过好东西,一尝便知道了。”

  吴钰不由有些得意地看了眼周琦和韩修。

  黄樱将十个馒头放进书童的书笼里,周琦抱着挑剔态度,瞥了眼黄樱,咬了一小口,这么一小口竟也吃到了蜜豆馅儿,红豆软糯香甜,包子软得入口即化,好浓的乳香味儿!

  他也有些诧异。

  “这馒头才卖五文钱一个?”他不可置信,光糖都不止了吧。

  黄樱笑:“是呢!今儿刚开张,试着卖的,小郎君若是喜欢,日后我天天在这几条街叫卖呢。我家的馒头,旁的不敢说,只说这松软,放到第二日、第三日吃,也是软的,郎君试试便知了,家中若有老者,最适宜不过呢。”

  这番话真让好些家中有老人的心动了。

  这炊饼、馒头,硬了老人当真咬不动。

  吴钰又吃完一个红糖馅儿的,糖还是化的,掰开还热乎着,香甜味儿渗进了面皮里,说不出的好吃!冷呼呼的天吃上这么一口,真让人舒心。

  他赶紧又拿起一个蜜豆馅儿的咬下去。

  真绝了!他竟不知豆子能这样绵软!

  韩修看他们两个都这样,不由也拿起一个蜜枣馅儿的咬下去。

  “嗯?”他看了眼黄樱,细细品尝,“当真没有牛乳和乳酪?”

  “牛乳比我这一担馒头还值钱呐。”

  “也是。”韩修三两口吃完了,“给我也捡十个。”

  周琦一看,“我也要我也要,来十个!”

  “好咧。”

  她可是下了狠料的。也就是商行里的原料不要钱,她才敢这么放料,不然铁定亏本。

  黄樱快速包好给他们装了,笑着收钱。

  看热闹的人也勾起了好奇心,当真这么好吃?

  “我来个蜜枣的试试。”

  “我来个红糖的。”

  ……

  黄樱笑着挨个递过去,不停收钱。

  “给我再包上十个!”

  “我再来八个!”

  ……

  很快,篮子里的馒头见底了。

  有人没买到,本来只有一分想吃,这下便有七八分了。

  一个菜馒头能卖三文钱,现如今涨价,也能卖到五文了,黄家这馒头光论馅儿,也值,他们都瞧见了,满满的馅儿。

  “我明儿还来,若是好吃,明儿再找我买!”

  黄樱抹了把额头的汗,脚步欢快地走到一家面铺里。

  将店里打量了一圈儿,她笑道,“装麦面的布袋怎么卖?”

  掌柜笑道,“两文钱一个。”

  “我要十个!再称一斤面!”

  为掩人耳目,黄樱一路买了些便宜的枣、红豆。

  糖是不舍得买的。

  北宋的沙糖也就是红糖,直接用甘蔗水熬成的,一斤70文,比饴糖,——麦芽糖贵,最便宜的饴糖一文钱就能买一块儿,多是小孩子的零嘴。

  至于糖霜——冰糖,可是个奢侈物儿,普通百姓用不起,上等的一斤就要一贯钱呐。

  白砂糖是没有的,以这时候的工艺,做不到这种结晶技术。

  她将空间的枣、红豆各添了三斤到袋子里。

  北宋的红糖是坚硬的块状,跟现代红糖完全不一样,幸好她家货行有传统红糖砖,她往篮子里放了一斤。

  不敢太多,多了娘要起疑心。

  她进一家铺子,篮子里东西就偷偷多了好些。

  路过鸡鸭鹅兔店,瞧见整框的鸡子,也就是鸡蛋,以前一文钱三颗,如今一文钱一颗。

  她买了二十颗放进框里。

  路过肉行,肉案前挂着成边的猪,三五个人操刀,围着几个包头巾的娘子,有要切成丝的,有剁成块的。

  “二姐儿?”

  竟碰上熟人,黄樱笑,“三伯开张啦!”

  眼前这瘦小精干的男子,人称黄屠户的,正是原主的三伯黄大山,院里两间西屋是他们家赁的。

  “三伯,我来买块猪膏。”黄樱指着旁边刚分出来的那块儿猪板油。

  “看来当真好了,炊饼卖完了?”

  黄樱笑,“托菩萨保佑呢,可是好了!今儿蒸的饼不多,卖完了。”

  黄大山切来一块前腿肉,并猪膏一起给她,“回去补补身子,三伯送你的。”

  “这可不行,我娘要说的。”黄樱只拿了板油,将二十文钱给收钱的小儿子,“回头蒸了饼给三婶送去!”

  她挑起担子就跑了。

  她到家的时候,面粉袋子里装满了全麦面粉。两个篮子里满满当当,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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