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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青年教师的日子比想象中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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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五点十七分,人文学院302办公室的灯准时亮了。张龙对着电脑屏幕上闪烁的光标,右手捏着的红笔在教案上划出第三道修改痕迹,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在空荡的走廊里撞出细碎的回音。他盯着教案上密密麻麻的批注,心里泛起一阵无力感,这已经是本周第五次修改了,明明学生反馈都说听得懂,可教务处的抽查意见总说“深度不足”,到底要怎样才算有深度?他甚至怀疑,这些所谓的标准,是不是只是为了给某些人铺路。

  保温杯里的枸杞水已经凉透,杯壁上结着一圈淡红色的印渍。他伸手去够桌角的热水壶,指尖却碰到了昨晚没吃完的半盒外卖,青椒肉丝盖饭,菜汤凝固成浅褐色的胶状,像极了他卡在“讲师”位置上的第五个年头。五年,人生能有几个五年?当年一起进学校的同学,要么转去了行政岗拿稳定薪资,要么跳去企业当顾问赚高薪,只有他还守着这三尺讲台,守着一个遥遥无期的“副高”梦。

  “张老师,早啊。”楼下传达室的张师傅推着清洁车经过,透过百叶窗看到亮着的灯光,特意抬高了声音打招呼。张龙抬头笑了笑,刚要回应,喉咙里却滚出一声沙哑的咳嗽。昨晚改完研究生的开题报告,又给核心期刊的编辑写了第三封催审邮件,趴在桌上眯了不到两个小时。催审邮件发出去就石沉大海,他甚至能想象到编辑对着邮箱里堆积如山的稿件皱眉的样子,自己的论文就像茫茫沙海中的一粒,连被多看一眼都要靠运气。

  教案上“《现当代文学专题》课程设计”几个字被他圈了又圈。这门课他已经带了六年,从最初的四十人小班,扩到现在的三百二十人超大课,选课系统一开放就被秒光。学生评教连续三年全院第一,去年还拿了校级教学成果二等奖。可这些光鲜的履历,在职称评审会上连个浪花都掀不起来。他不止一次问自己,教学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如果学生的喜爱、教学的成果都抵不过一篇SCI,那自己日复一日的备课、讲课,难道只是无用功?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压下,不能这么想,那些眼睛里闪着光的学生,就是他的底气。

  电脑右下角弹出的消息框打断了他的思绪,是同系的李梅发来的微信:“张哥,教务处又催教学档案了,这次要补2019年至今的学生签到表,说是教育部抽查。”后面跟着一个哭丧的表情。张龙看到消息,太阳穴突突直跳。2019年,那是他人生中最灰暗的一年,儿子早产住进ICU,妻子辞掉工作全程陪护,他白天上课晚上守医院,签到表都是学生干部好心代劳的。现在要补三百多人的签字,这不是为难人是什么?他甚至怀疑,教务处是不是故意挑这个时间点抽查,就是为了给某些“重点培养对象”扫清障碍。

  张龙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点开教务处的通知群。置顶消息里,“教学档案规范化检查”“限期整改”“责任到人”几个红色加粗字体格外刺眼。他翻出2019年的教学日志,那时候他刚休完陪产假回来,带着早产的儿子在医院住了一个月,签到表都是学生干部代签的,现在要补全三百多人的签字,简直是天方夜谭。他点开学生群,看着列表里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敢发消息。这些学生大多已经毕业,有的甚至去了外地工作,麻烦人家回来补签字太不近人情,可不补的话,又要面临“教学事故”的处分,评职称更是想都别想。进退两难的滋味,像块巨石压在胸口。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中文系主任周明远抱着个保温杯走进来,金丝眼镜后面的眼睛带着惯有的审视意味:“张龙,昨天跟你说的那个省社科基金项目,材料准备得怎么样了?咱们学院今年就申报了三个,你这个青年项目要是能中,评副高的时候就是硬通货。”张龙心里一紧,周主任的语气看似关切,实则带着敲打。他知道,这个项目名额本来有五个,后来被压缩到三个,其中一个大概率是留给张磊的,自己能不能拿到,全看周主任的“心情”。所谓的“硬通货”,不过是他们手中的筹码罢了。

  张龙赶紧起身给主任倒茶:“周主任,申报书改到第三版了,就是经费预算那边有点卡。您看,调研差旅费报八千会不会太多?上次报五千都被财务打回来了。”他指着电脑屏幕上的预算表,眉头拧成一个结。八千块的差旅费,要跑三个地级市的乡村调研,算下来连住宿费都不够。可财务那边的规矩是“多报必打回”,美其名曰“勤俭节约”,可他亲眼看到张磊报了两万的“学术交流费”,财务二话没说就批了。这双重标准,他不是不知道,只是无力反抗。

  周明远啜了口茶,慢悠悠地说:“经费嘛,能省则省。你可以跟地方的文联联系,让他们帮忙安排住宿,差旅费不就下来了?关键是选题要贴合政策,我上次跟你说的‘乡村振兴背景下的基层文学创作研究’,你得再往深里挖挖,把咱们学院的特色加进去。”他放下茶杯,话锋一转,“对了,下个月的职称评审会,你这次打算报吗?”张龙握着茶杯的手微微发抖,“打算报吗”这四个字,像一把锤子敲在他心上。他能听出周主任话里的试探,要是自己说“不报”,就等于放弃了这次机会;要是说“报”,就必须拿出能让他满意的“投名状”。可他除了教学成果,什么都没有,这让他怎么开口?

  张龙的心猛地一跳,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教案。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有资格申报副高了。前两次,一次栽在“核心期刊数量不足”,一次输在“无省部级以上项目”。今年好不容易有一篇CSSCI来源刊发表,可跟同批申报的张磊比起来,还是差了点意思——张磊手里有两篇SCI,虽然是跨学科的合作成果,但架不住期刊影响因子高。他不止一次研究过张磊的论文,那些所谓的“跨学科成果”,不过是把别人的研究换了个说法,硬套上跨学科的壳子。可就是这样的论文,却能顺利发表在高影响因子期刊上,而自己深耕多年的本土文学研究,却屡屡被拒。他不禁怀疑,学术的公平性到底在哪里?

  “我……再看看。”张龙的声音有些发虚。他想起去年评审会后,周明远私下跟他说的话:“小张啊,不是我不帮你,现在‘破五唯’喊得响,可评委们心里都有杆秤,没有硬邦邦的论文,说破天也没用。”“破五唯”这三个字,像个笑话一样在他耳边回响。嘴上说着要破除“唯论文、唯职称”,可实际评审时,还是把论文数量、期刊等级当成硬指标。他甚至觉得,“破五唯”不过是给外界看的幌子,内里的规则从来没变过——谁有资源,谁有关系,谁就能上位。

  周明远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教学好,学生喜欢你,但高校毕竟是学术单位。这样,你把那个教学成果奖的材料再整理整理,我跟评审组的王教授打个招呼,争取给你加加分。对了,张磊那边也在准备,他跟学报的李编辑关系不错,听说又有一篇论文要见刊了。”张龙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周明远的“打招呼”从来都不是白打的。上次有个同事想让他帮忙打招呼,最后硬是塞了两条烟和一瓶好酒。自己一穷二白,拿什么去“打点”?至于张磊和李编辑的关系,全院上下谁不知道?李编辑是周明远的远房亲戚,张磊的论文能顺利发表,不过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罢了。

  主任走后,张龙瘫坐在椅子上,盯着天花板上剥落的墙皮发呆。张磊比他晚进学校两年,博士毕业于985高校,进来就跟着周主任做项目,短短三年就攒够了三篇核心论文。上次学院组织团建,张磊敬周主任酒的时候,特意说:“周老师,没有您的提携,我哪能这么快出成果。”这话听得张龙心里五味杂陈。他想起自己刚进学校时,也主动找过周主任想跟着做项目,可周主任只丢给他一句“你先把教学搞好”就打发了。现在他才明白,不是自己教学不好,而是没学会像张磊那样“站队”“表忠心”。在这个圈子里,能力固然重要,可“会来事”似乎更重要,这让他这个不善钻营的人,怎么立足?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妻子陈静发来的视频通话。屏幕里,三岁的儿子揉着眼睛,小脸上还带着泪痕:“爸爸,你什么时候回家?妈妈说你再不回来,我就该忘记你长什么样了。”张龙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愧疚感瞬间淹没了他。儿子从出生到现在,他陪在身边的时间加起来不到半年。每次答应陪儿子去游乐园,都因为临时的加班、审稿、开会而爽约。他这个爸爸,当得太不合格了。

  张龙的鼻子一酸,赶紧调整语气:“乖儿子,爸爸忙完这阵就回家。你跟妈妈说,等爸爸评上副高,咱们就换个大点的房子,给你弄个玩具房好不好?”说完这句话,他自己都觉得心虚。副高就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海市蜃楼,他已经画了无数次饼,可每次都落空。他甚至不敢想象,要是这次再评不上,该怎么跟妻子和儿子交代。

  视频那头的陈静翻了个白眼,却还是强装笑脸:“行了,别给孩子画饼了。昨晚房东又来电话了,说下个月房租要涨五百,咱们那点工资,除去房租和奶粉钱,连件新衣服都不敢买。你那个副高,到底还能不能评上啊?”张龙的脸火辣辣的,妻子的话像一把尖刀,戳破了他所有的伪装。他知道妻子不是在抱怨,只是压力太大了。结婚五年,他们还住在不到六十平米的出租屋里,妻子连一件超过两百块的衣服都舍不得买,儿子的玩具大多是同事家孩子淘汰的。作为丈夫和父亲,他太失败了。

  “快了,这次肯定没问题。”张龙嘴上安慰着妻子,心里却没底。他挂了电话,点开手机银行APP,余额里的数字少得可怜。上个月儿子感冒住院,花光了夫妻俩所有的积蓄,现在连交下个月房租都要跟同事周转。他想起刚进学校的时候,校长在迎新会上说的话:“我们要让青年教师有尊严地工作、有体面地生活。”可现实却是,他连给儿子买罐进口奶粉都要精打细算。“尊严”“体面”,这两个词在他脑海里反复盘旋,最后变成了刺耳的嘲讽。他每天起早贪黑,兢兢业业,可换来的却是捉襟见肘的生活和遥遥无期的晋升。他甚至开始动摇,自己坚守的这份“教育理想”,到底值不值得?

  “张哥,借一步说话。”李梅抱着一摞档案盒走进来,脸色苍白得吓人。她把档案盒往桌上一放,从包里掏出一张纸巾,捂着脸哽咽起来:“我那篇论文,又被拒了。这已经是第七次了,编辑说我的研究没有创新点,可我明明做了半年的田野调查啊。”张龙看着李梅崩溃的样子,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知道李梅的那篇论文,光是田野调查就跑遍了南方十几个古镇,收集了上百份一手资料,可就是这样扎实的研究,却屡屡被拒。而那些东拼西凑、毫无新意的“快餐式论文”,却能轻易发表。学术评价体系的扭曲,让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

  张龙赶紧给她倒了杯热水:“别着急,再改改投别的期刊试试。你那个选题挺好的,就是论证方式再完善一下。”

  “改不动了。”李梅抹了把眼泪,从档案盒里抽出一叠稿纸,“你看,这是我改了不下十遍的稿子,光参考文献就换了三批。我每天凌晨两点前就没睡过觉,带了三个班的课,还要指导五个本科生的毕业论文,哪有时间做研究啊?上次我跟周主任申请减少课时,他说我是教学型岗位,课时不够就没法评职称。可我一个教学型岗位,评职称还要看论文,这不是矛盾吗?”张龙叹了口气,李梅的遭遇他感同身受。所谓的“教学型岗位”,不过是学院为了应付考核设置的幌子。表面上说“重教学”,可评职称时还是要跟科研型教师用一套标准。这就像让短跑运动员去比长跑,怎么可能赢?他想安慰李梅,却发现自己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因为他自己也深陷在这泥潭里。

  张龙看着李梅憔悴的脸,想起了三年前的自己。那时候他的第一篇核心论文,也是被拒了六次才发表。为了改那篇论文,他连续一个月每天只睡四个小时,最后在办公室晕倒,被同事送到医院。医生说他是过度劳累导致的低血糖,警告他再这样下去,身体就垮了。那时候他还抱着一丝希望,觉得只要熬过去,发表了论文,一切就会好起来。可现在他才明白,发表论文只是开始,还有项目、奖项、人脉等无数道坎在等着他。高校就像一个巨大的旋涡,一旦卷进来,就身不由己。

  “对了,你听说了吗?隔壁历史系的王浩,昨天提交辞职报告了。”李梅突然说,“他都评上副高了,怎么还辞职啊?”

  张龙愣了一下:“真的?他不是去年刚中了个国家社科基金吗?怎么突然要走?”

  “还不是因为经费的事。”李梅压低了声音,“听说他那个项目经费下来了八十万,可学院要抽走三十万当‘管理费’,剩下的五十万还要买指定的设备。他跟院长理论了几句,院长说这是规定。王浩气不过,就辞职去企业了,听说年薪是现在的三倍。”张龙倒吸一口凉气,三十万的“管理费”,这跟明抢有什么区别?他想起自己申报的那点经费,连调研都不够,可学院却对着八十万的经费狮子大开口。所谓的“规定”,不过是为了中饱私囊的借口。王浩的辞职,与其说是“气不过”,不如说是对这个体制彻底失望了。他甚至开始羡慕王浩,有勇气跳出这个围城,而自己却只能困在这里,苟延残喘。

  张龙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自己申报的那个省社科基金,预算报了五万,就算能中,扣掉百分之二十的管理费,剩下的四万还要用来买资料、跑调研,根本不够用。上次他想请一个校外专家来做讲座,光是出场费就要两千块,最后还是自己掏腰包垫付的。他看着桌上自己垫付的讲座费发票,心里一阵委屈。学院整天喊着“重视学术交流”,可连两千块的出场费都不肯报销。而那些领导出去“考察”,动辄几万的经费却能轻易批下来。这种双重标准,让他对这个地方越来越失望。

  中午十二点,张龙才想起还没吃早饭。他去食堂打了份最便宜的素菜套餐,刚坐下就看到张磊陪着周明远走进来。张磊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保温桶,笑着对周明远说:“周老师,我爱人今天炖了乌鸡汤,您尝尝鲜。上次那个项目的结项报告,还要麻烦您多费心。”张龙低下头,假装吃饭,眼角的余光却看到周明远接过保温桶时那副满意的表情。他太清楚这种“人情往来”的门道了,张磊送的不是乌鸡汤,是晋升的“敲门砖”。而自己,既没有钱,也没有心思搞这些,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走捷径。

  周明远接过保温桶,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小张啊,跟我还客气什么。你的结项报告我看过了,写得不错,就是数据部分再补充一下,保证能顺利通过。”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边吃边聊,时不时传来爽朗的笑声。张龙听着那刺耳的笑声,手里的筷子都快捏断了。张磊的结项报告他看过初稿,数据漏洞百出,论证逻辑混乱,这样的报告竟然能被说成“写得不错”,还要“顺利通过”。这哪里是“评审”,分明是“走过场”。他甚至怀疑,这个项目从一开始就是为张磊量身定做的。

  张龙匆匆扒了两口饭,就回到办公室继续改教案。下午两点有课,他要提前去教室调试多媒体设备。走到教学楼门口,就看到一群学生围在公告栏前,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他凑过去一看,原来是今年的职称评审公示名单出来了。

  公示名单上,张磊的名字赫然在列,申报类别是“科研为主型”,推荐意见里写着“成果突出,符合副高任职资格”。而张龙和李梅的名字,都在“待审核”的列表里,后面跟着一行小字:“需补充核心期刊论文或省部级项目证明”。“成果突出”四个字,像一记耳光打在张龙脸上。他看着张磊那两篇注水的SCI,再看看自己那篇凝结了无数心血的CSSCI来源刊,只觉得荒谬又可笑。所谓的“公示”,不过是为了走程序,结果早就内定了。他甚至能想象到,自己和李梅的“待审核”,最后会变成“审核不通过”。

  “张老师,您也来看公示啊?”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笑着打招呼,他是张龙带的本科生,叫赵宇,正在准备考研,“您肯定能评上副高,我们都觉得您课讲得最好了。”

  张龙勉强笑了笑:“借你吉言。好好复习,有不懂的随时来问我。”他转身走向教室,背后传来学生们的议论声:“张磊老师虽然课讲得一般,但论文多啊,听说他一年能发三篇核心。”“可张老师课讲得好啊,上次我感冒发烧,他特意给我开了药方,还帮我补了课。”“话是这么说,可评职称不看这个啊。”学生们的话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一直以为,只要把课讲好,对得起学生,就是一个好老师。可现在他才明白,在高校的评价体系里,学生的喜爱和认可,根本不值一提。他坚守的“教学为本”,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

  走进教室,三百多个座位已经坐满了人。张龙调试好麦克风,看着台下一张张年轻的脸,突然想起自己刚当老师的时候,也是这样充满热情,想要把自己所有的知识都传授给学生。那时候他坚信,只要课讲得好,学生喜欢,就一定能在高校站稳脚跟。可现在,他却越来越迷茫。他看着台下学生们期待的眼神,心里一阵愧疚。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要是有一天他也像王浩那样辞职了,这些喜欢他的学生怎么办?可如果不辞职,他又该如何面对捉襟见肘的生活和遥遥无期的晋升?这种进退两难的迷茫,几乎要将他吞噬。

  “同学们,今天我们来讲《平凡的世界》。”张龙打开PPT,调整了一下语气,“路遥在这本书里写过一句话:‘每个人的生活也同样是一个世界。即使是最平凡的人,也要为他那个世界的存在而战斗。’”他顿了顿,看着台下认真听讲的学生,突然觉得鼻子发酸,“这句话,送给你们,也送给我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句话既是说给学生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他就像《平凡的世界》里的孙少平,平凡、普通,却在为自己的世界顽强战斗。哪怕前路迷茫,哪怕困难重重,他也不能轻易放弃,因为他的世界里,不仅有自己,还有学生和家人。

  下课铃响后,学生们陆续走出教室。赵宇留下来,犹豫了半天,才开口说:“林老师,我听说您在申报副高,我有个亲戚在省教育厅工作,要不要我帮您问问情况?”

  张龙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谢谢你,不用了。评职称还是要靠真本事,走后门不好。”他知道赵宇是好心,可他骨子里的那点“文人傲骨”,让他做不出“走后门”的事。哪怕他知道走后门能轻松评上副高,他也不愿意那样做。在他看来,职称不仅仅是一个头衔,更是对自己教学和学术能力的认可。如果靠走后门得到,那这个职称就失去了意义。

  赵宇急了:“张老师,现在都这样啊。我表哥在另一所大学当老师,就是靠他岳父的关系评上的副高。您要是不找关系,光靠教学和论文,根本拼不过别人。”

  张龙拍了拍赵宇的肩膀:“好好准备考研,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记住,无论什么时候,真本事都不会过时。”话虽这么说,可他心里却像被针扎了一样疼。他想起周明远上次跟他说的话:“小张啊,你就是太死心眼,这年头,光靠努力有什么用?得有人帮你说话。”他看着赵宇离去的背影,心里一阵苦涩。自己教学生“靠真本事”,可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他不知道自己的坚持是不是错了,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学生解释“努力不一定有回报”这个残酷的现实。

  回到办公室,张龙打开电脑,看到邮箱里有一封新邮件,是核心期刊编辑发来的。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颤抖着点开邮件:“张老师您好,您的论文《当代乡村文学的叙事困境与突破路径》经评审,符合本刊发表要求,拟于明年第一期发表。请于一周内缴纳版面费五千元。”看到“拟于明年第一期发表”的字样,张龙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可看到“缴纳版面费五千元”时,他的心情又瞬间跌入谷底。五千元,对现在的他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可这篇论文是他评副高的最后希望,就算砸锅卖铁,他也得凑够这笔钱。

  张龙的手激动得发抖,这篇论文他写了整整一年,修改了二十多次,终于被录用了。他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妻子,陈静在电话里哭了:“太好了,这下评副高有希望了。咱们省着点花,这五千块钱我来想办法。”听到妻子说“我来想办法”,张龙的心里一阵酸楚。他知道妻子所谓的“想办法”,就是去跟她娘家亲戚借钱。结婚五年,他从来没让妻子过上好日子,反而让她跟着自己受苦受累。他暗暗发誓,这次一定要评上副高,让妻子和儿子过上体面的生活。

  挂了电话,张龙的心情却并没有轻松多少。他想起李梅哭着删掉第七次投稿论文的样子,想起王浩辞职时决绝的背影,想起自己每个凌晨四点亮着的办公室灯光。他打开文档,在教案的扉页上写下一行字:“教育的本质是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可谁来摇动我们这些‘青椒’的树,推动我们的云?”他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眼泪差点掉下来。他们这些青年教师,就像在黑暗中独行的人,手里提着微弱的灯,既要照亮学生前行的路,又要在茫茫黑夜中寻找自己的方向。可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灯油快要耗尽了,他们快要撑不下去了。

  傍晚六点,周明远的办公室还亮着灯。张龙路过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张磊的声音:“周老师,那篇SCI的通讯作者写您的名字,没问题吧?我跟导师都打好招呼了。”张龙的脚步顿住了,血液瞬间涌上头顶。通讯作者,意味着这篇论文的主要贡献者是周明远,可他明明知道,这篇论文周明远连看都没看过。这种“挂名”的操作,在学术界早已不是秘密,可当他亲耳听到的时候,还是感到一阵恶心。学术的神圣性,在这些人眼里,不过是用来晋升的工具。

  “小张啊,办事就是靠谱。”周明远的声音带着满意的笑意,“你的副高肯定没问题,等明年项目结项了,我再给你争取个校级人才项目。对了,那个林舟,他的论文录用了吗?”

  “录用了,不过是本CSSCI扩展版,跟我的SCI没法比。”张磊的声音带着不屑,“他还跟学生说要靠真本事,我看他就是死脑筋,不知道现在评职称都是看关系和资源。”张龙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张磊的话虽然刺耳,却道出了这个圈子的真相。可他不愿意相信,也不愿意屈服。他始终坚信,真本事总有一天会被认可,教育的光不会永远被黑暗遮蔽。

  张龙默默地转身离开,走廊里的声控灯一盏盏亮起,又一盏盏熄灭。他抬头看着窗外,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暗红色,像极了他教案上被红笔修改的痕迹。他想起刚进学校时,妻子给他买的那盆绿萝,现在已经枝繁叶茂,爬满了整个窗台。那时候他说,要像绿萝一样,在任何环境下都能顽强生长。绿萝的生命力很顽强,哪怕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也能生根发芽。他想,自己也应该像绿萝一样,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不管现实多么残酷,都要坚守下去。不为别的,就为了那些信任他的学生,为了妻子和儿子的期待。

  回到家,儿子已经睡着了,小脸上还带着甜甜的笑容。陈静把一碗热好的面条放在桌上:“赶紧吃吧,我加了个荷包蛋。刚才房东打电话来,说房租可以不涨了,因为他儿子是你带过的学生,说你讲课特别好。”张龙看着碗里的荷包蛋,眼泪突然掉了下来。他这才明白,自己的坚持并不是没有意义。虽然他没能给家人带来富足的生活,没能评上副高,可他却用自己的教学,赢得了学生的认可和尊重。这种认可,比任何职称都珍贵。

  张龙拿起筷子,眼泪突然掉进了碗里。他想起今天课上,赵宇偷偷塞给他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张老师,您讲的《平凡的世界》,我听懂了。谢谢您,让我觉得努力是有意义的。”学生的纸条像一束光,照亮了他灰暗的内心。他突然明白,自己坚守的不仅仅是一份工作,更是一份“教育情怀”。哪怕现实再残酷,只要能让学生感受到努力的意义,只要能在他们心里种下一颗向上的种子,他的付出就值得。

  凌晨四点十七分,人文学院302办公室的灯又亮了。张龙对着电脑屏幕,开始修改那篇刚被录用的论文。窗外的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远处传来第一声鸟鸣。他想起路遥在《平凡的世界》里写的另一句话:“生活不能等待别人来安排,要自己去争取和奋斗;而不论其结果是喜是悲,但可以慰藉的是,你总不枉在这世界上活了一场。”他知道,这次评副高可能还是会失败,未来的路可能依然充满坎坷。可他不再迷茫,也不再退缩。他要靠自己的努力,去争取属于自己的未来。哪怕最后一无所获,他也不会后悔,因为他为自己的理想奋斗过,为自己的学生付出过。

  他拿起红笔,在论文的引言部分加了一句话:“我始终相信,教育的光不会熄灭,即使它暂时微弱如萤火,也能在黑暗中照亮前行的路。而我们这些‘青椒’,就是那一只只提着萤火的人。”写完这句话,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就是那只提着萤火的人,虽然光芒微弱,却能为学生照亮一段路。而这,就足够了。

  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眼角的细纹里藏着疲惫,却也藏着一丝不肯熄灭的光芒。走廊里,张师傅推着清洁车经过,看到亮着的灯光,笑着摇了摇头,嘴里念叨着:“这些年轻老师,真是拼啊。”张龙听到张师傅的话,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他知道,自己的“拼”,不是为了职称,也不是为了名利,而是为了心中的那份坚守。这份坚守,让他在黑暗中看到了光明,让他在迷茫中找到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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