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7章 谁在定义好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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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央视一号演播厅的后台,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氧气,只剩下化妆品和电子设备散发出的混合气味,沉闷而紧张。

  苏明玥静静地坐在化妆镜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面前那份薄薄的专访提纲。

  上面的墨迹还很新,但“走出阴影”“涅盘重生”“重获幸福”这几个词,像是用滚烫的烙铁印上去的,灼痛了她的眼睛。

  这是一种精心包装的傲慢,一种以同情为名的规训。

  他们已经为她写好了剧本:一个破碎的受害者,在社会的关爱下,终于学会了微笑,学会了感恩,成了一个合格的、无害的、可以被摆上展台的“康复”样本。

  她的助理小陈在一旁急得手心冒汗,压低声音说:“明玥姐,这跟我们之前沟通的完全不一样!他们这是想把你塑造成一个‘被治愈’的符号,要不要……我们跟导演再沟通一下?”

  苏明玥的目光从提纲上移开,落在镜子里自己那张平静得近乎冷漠的脸上。

  她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那笑意里没有温度,只有锋芒。

  “不用,”她轻声说,“他们想听故事,我就给他们讲一个。不过,是谁的故事,由我来定。”

  直播开始的红灯亮起。

  主持人用温婉动听的声音,熟练地铺陈着背景,话语间充满了对她“走出过往”的赞美和期待。

  每一个字眼,都像是一根柔软的绳索,企图将她捆绑在那个预设好的“幸存者”角色里。

  “明玥,我们都知道你经历了很多,”主持人终于将话筒递向她,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怜悯,“今天,面对全国的观众,你最想分享的是什么?是关于如何找到内心的力量,最终重获幸福的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淬了蜜的匕首,直刺而来。

  苏明玥没有立刻回答。

  她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堪称完美的微笑,然后不急不缓地从随身的文件夹里,取出了一枚小小的U盘,递给身旁的工作人员。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请大家先看一段视频。”她的声音清晰而沉稳,瞬间打破了演播厅里预设的温情脉脉,“这段视频没有配乐,没有剪辑,甚至有些晃动。但我觉得,它比任何语言都更能回答您的问题。”

  演播厅巨大的屏幕上,画面亮起。

  那是一个中国北方农村常见的乡镇办事大厅,光线昏暗,陈设简陋。

  镜头前,一个满脸风霜的中年女人,正用一双布满老茧、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一张崭新的身份证。

  她的嘴唇翕动着,混浊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反反复复地摩挲着那张小小的卡片,仿佛那是什么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镜头外,一个压抑着哽咽的声音在问她:“大娘,拿到了闺女的身份证,您心里是觉得……您闺女好了吗?”

  女人抬起头,泪水终于滑落,她用力地摇头,一字一句,带着浓重的乡音,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啥叫好?俺不知道。俺只知道,政府认了,俺闺女……是她自己了。她就是她,不是哪个疯子。”

  视频结束,演播厅里一片死寂。

  连经验丰富的主持人,也一时语塞,脸上那副标准的职业微笑僵住了。

  苏明玥收回目光,平静地直视着镜头,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大家看到了。那位母亲,她说的不是‘我女儿好了’,也不是‘我女儿幸福了’,而是‘政府承认她是她’。”

  她的声音在寂静中回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所以,今天我坐在这里,不是为了讲述一个关于‘治愈’和‘幸福’的童话。因为对我们很多人来说,第一步,从来不是治愈,而是承认。承认我们的存在,承认我们的经历,承认我们有权作为我们自己,而不是一个需要被修正的错误。这,就是我今天最想分享的。”

  节目播出不到十分钟,“#承认而非治愈#”的词条如同一颗深水炸弹,在社交媒体上轰然引爆。

  无数的转发,无数的评论,从四面八方涌来。

  随后,数家官媒几乎在同一时间跟进,以“尊重个体叙事,从承认开始”为题,深度解读了苏明玥的发言。

  一场精心策划的“温情专访”,变成了一场关于权利与定义的公共辩论。

  苏明玥亲手撕碎了他们递过来的剧本,然后,写下了属于自己的第一行。

  几乎在同一时间,千里之外的苏明心拆开了一个厚实的快递包裹。

  出版社寄来的回忆录样书,铜版纸的封面上,巨大的艺术字标题下,一行刺眼的副标题赫然在目——“从疯女到女神的逆袭之路”。

  “疯女”“女神”“逆袭”。

  这六个字,像六根钢针,扎进了苏明心的眼里。

  她没有愤怒地把书扔掉,也没有立刻打电话去咆哮。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直到那股翻涌的血气平复下去,化作一片冰冷的澄明。

  她打开电脑,召集了这场百人共笔回忆录的所有参与者,召开了一场紧急线上会议。

  屏幕上,一百张面孔亮起,他们来自五湖四海,都曾有过被标签、被误解、被定义为“不正常”的过去。

  苏明心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将样书封面展示在屏幕中央。

  “他们想给我们一个逆袭的故事,”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他们想把我们的挣扎,包装成一本廉价的励志鸡汤。但我想问问大家,我们是‘逆袭’成功的女神吗?”

  一片沉默。

  然后,一个女孩在对话框里打出了一行字。

  “我不是逆袭,我只是没死。”

  瞬间,这句话像燎原的星火,在近百个对话框里刷屏。

  苏明心关掉屏幕共享,深吸一口气:“很好。现在,请大家准备好笔。我们给出版社回一份‘读者批注版’。”

  整整一个下午,一百个人,对着一百本样书。

  他们在扉页上,用自己最真实的笔迹,一遍又一遍地写下那句话——“我不是逆袭,我只是没死。”他们在那些关于“救赎”和“升华”的段落旁,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用最真实的感受,戳破了那些虚伪的华丽辞藻。

  三天后,一百本写满血泪和抗议的样书,连同一封短信,被寄回了出版社。

  信上只有一句话:“我们要的不是励志故事,是真实的权利。”

  出版社编辑部收件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面对这一百本沉默而又咆哮的“罪证”,总编在办公室里枯坐了整整一夜。

  第四天一早,苏明心收到了出版社的正式邮件,标题是:关于《共鸣》一书封面及内容调整的致歉与沟通函。

  他们,赢了。

  而在另一座城市的顶尖研究中心里,顾承宇正面临着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一份盖着红头印章的通知摆在他的桌上,要求他领导的团队,将尚在理论阶段的“认知波动模型”,全面纳入正在建设的“城市心理风险预警系统”。

  通知里的措辞冠冕堂皇——“实现对重点人群的早期识别与主动干预”。

  顾承宇的指尖在“重点人群”和“主动干预”这两个词上轻轻敲击着。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模型一旦与城市的监控网络结合,会变成怎样一个可怕的怪物。

  它会像一个幽灵,漂浮在城市的上空,用冰冷的数据算法,审视着每一个人的情绪、言论和行为模式,然后给他们贴上“高风险”或“安全”的标签。

  他没有当场发作,更没有写一份慷慨激昂的拒绝信。

  他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整整七十二小时。

  他调动了中心最强大的服务器资源,将“认知波动模型”加载了进去,然后,导入了数千万份脱敏的城市居民行为数据,开始了一场疯狂的模拟推演。

  三天后,一份名为《关于“认知波动模型”应用于城市预警系统后的社会风险模拟评估报告》被送到了上级领导的案头。

  报告没有一句情绪化的语言,只有冷冰冰的数据和图表。

  其中一页的结论触目惊心:若该系统上线,根据模型推演,未来三年内,预计将有百分之四十七的LGbtq 青少年,因为其在社交网络上的“情绪表达强度”和“社群聚合性”,而被标记为“潜在高风险人格”;百分之三十二的家庭暴力幸存者,因为其应激反应导致的“行为模式突变”,而被列为“需重点监控对象”。

  报告的结尾,顾承宇只附上了一句冷静到残酷的话:“当预警变成预判,当干预变成审判,我们不是在维护城市安全,我们是在制造一座新的、看不见的、以整个城市为范围的数字实验场。”

  这份报告立刻被列为内部绝密,原定的系统对接计划也被无限期搁置。

  但顾承宇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在将报告加密发出的同一时间,他将一个完整的副本,存入了一个名为“沉默档案馆”的加密网络节点。

  那是他和一些志同道合者建立的数字火种库,为了在最坏的时代,为真相保留一份证据。

  与此同时,律师林景深的战斗,则在法庭上打响。

  经过数周的秘密调查,他终于挖出了在三个试点城市推广“人格承诺书”的幕后黑手——一家名为“心程科技”的公司。

  而这家公司的cEo,曾是“清源智库”的一名外围研究员。

  线索在这里,又一次指向了那个庞大的阴影。

  起诉“心程科技”或者背后的政府机构,流程漫长且胜算渺茫。

  林景深选择了一个最巧妙的切入点。

  他联合了三位曾经被迫签署过“承诺书”的社区居民,向法院提起了“确认之诉”,诉求只有一个:确认他们签署的“人格承诺书”无效。

  庭审当天,“心程科技”的律师团气势汹汹,反复强调承诺书是居民在“社区工作者和心理专家见证下”自愿签署的,是“社会治理模式的创新”。

  林景深没有与他们辩论,只是在最后陈述阶段,向法官提交了一份音频证据。

  “法官大人,这是我的当事人在签署承诺书时,用手机录下的一段对话。”

  法庭里,一段嘈杂但清晰的录音响起。

  一个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说:“王阿姨,您就签了吧,这也是为了您好,为了大家好。您看,大家都在等您一个人。您要是不签,按照规定,今天就不能回家了。您也不想在外面过夜吧?”

  录音播放完毕,整个法庭鸦雀无声。

  “他们说,不签,就不让回家。”林景深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清晰而有力。

  法官的脸色变得铁青。

  他敲下法槌,声音响彻法庭:“本庭当庭裁定,该‘人格承诺书’违背当事人真实意愿,显失公平,自始无效!并责令相关机构,就此事向当事人公开道歉!”

  而在更广阔的国际舞台上,叶小棠也迎来了她的战役。

  由她发起的“家门后的暴力”全球联署,成功推动了部分国家立法,设立“家庭心理安全观察员”这一全新岗位。

  然而,当她看到新鲜出炉的观察员选拔标准时,心却沉了下去。

  标准中,赫然写着“要求性格开朗,情绪稳定,家庭关系和谐”。

  这是何其荒谬而又恶毒的门槛。

  它将那些最能感同身受的幸存者,那些真正懂得黑暗是什么模样的人,全都拒之门外。

  它要找的不是战士,而是粉饰太平的“吉祥物”。

  叶小棠立刻联系了陆子轩生前留下的那个技术团队。

  几天后,一份名为《“家庭心理安全观察员”心理评估问卷逆向分析报告》的匿名文件,被同时发送到了全球上百家主流媒体和人权组织的邮箱。

  报告用无可辩驳的数据模型,揭露了那份看似科学的评估问卷,其内核并非在测试共情能力或专业知识,而是在筛选“顺从性”——其中超过百分之六十的问题,旨在淘汰那些具有强烈批判精神和反抗意识的个体。

  结论一针见血:这是一场“顺从性测试”。

  舆论瞬间哗然。

  多国政府在巨大的压力下,不得不宣布暂停选拔,重新修订规则。

  新的草案中,一条原则被放在了首位:“幸存者背景,优先考虑。”

  一场又一场的胜利,像是一块块被点亮的拼图。

  然而,当这些拼图汇集到苏明玥面前时,却构成了一幅更加巨大而危险的图景。

  她的办公室墙上,新增了一张刚刚打印出来的A3纸,那是“织光”全球数据节点的最新热力图。

  就在过去的两周里,南半球的数个国家和地区,出现了来源不明的、异常庞大的数据聚合。

  数据的流动模式显示,一种她们从未见过的新型心理评估工具,正在那里进行着大规模的、静悄悄的部署。

  那红色,像一片正在蔓延的菌毯,诡异而危险。

  她正想让团队深入追查,手机屏幕亮起,是苏明心发来的消息。

  “姐,有个叫‘全球幸福力发展论坛’的组织,通过出版社联系我,想邀请我去做主旨演讲。论坛的主题是,‘如何学会原谅施害者’。”

  苏明玥的瞳孔猛地一缩。

  原谅?

  她拿起手机,指尖飞快地敲下一行字,点了发送:“告诉他们,我们不卖原谅。”

  放下手机前,她的目光再次投向墙上那片刺眼的红色。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斗争,在这一刻仿佛都串联了起来。

  从定义“治愈”,到定义“逆袭”,再到定义“风险”,定义“资格”,现在,他们终于图穷匕见,开始试图定义“结局”。

  一个以“原谅”为名的,完美的闭环。

  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和决绝的战意。

  “谁在定义好结局?这一次,轮到我们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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