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屏风之后，景泰将宴席间的暗涌尽收眼底，有些烦躁地吐了吐舌尖，低声道，“这哪里是选妃，分明就是战场嘛——”

　　云月笙亦是蹙起眉头，语气中透出不解与不悦来，“九方家也想塞人给哥哥……难道是想拉拢他？可哥哥明明是皇祖母教养长大的。”

　　“那都是因为你这个哥哥品性太好的缘故。”景泰轻摇起折扇，唇角噙着一丝无奈的笑，

　　“曦琅是端方君子，可以为黎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却对这些权谋斗争显得有些束手无策……

　　他重情，他将这世间的每一条生命都看得很珍贵，所以他无法做到像那些人一样，拿国朝利益作筹码，结党营私，互相争斗——他的心，从不在这上面。”

　　景泰顿了顿，声音有些惆怅，“所以九方家才会从他这里下手。

　　——其实今日贵妃前来，并不是要他选九方家的女儿，而是故作姿态迫他做下决断，左右只要是不选霍家女，在所有人乃至霍太后看来，这便是太子对霍氏一党的疏远与对立。”

　　九方家此为阳谋，却恰恰拿住了云曦琅的软肋。

　　果然，在几番言语纠缠、数次沉默的推拒之后，云曦琅终究还是被这场无声的风暴裹挟着，做出了一个看似能让所有人都勉强接受的抉择。

　　——他端坐在众人视线中央，背脊挺得笔直，仿佛承受着万钧重量。指节都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面上却依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温润笑意。

　　他的每一次颔首，每一次注目，都像是精心计算过的仪典，将真实的自己深深掩藏在了储君的面具之下。

　　最终，云曦琅的目光略过无数精心挑选，容色过人的女子，停留在了一张淑丽文静的脸上——那是邓家的嫡女。

　　邓家虽也为几代世家，却早已退出了朝堂党争的舞台，族中为官者寥寥，只守着自家富贵的祖业独善其身。

　　她家境殷实，可以在朝堂上给予云曦琅助力；又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不至于打破朝局平衡。就连宗、宋两位老师，也根本挑不出任何错处来。

　　——这是云曦琅深思熟虑后，唯一能走的路了。

　　他自是也有权利可以不顾所有人的明争暗斗，强硬着选一位自己心仪的妻子。

　　但身为储君，肩负着众臣的期望。面对老师们的语重心长，呕心沥血，他不能任性，不可以有私心，因为他是国朝太子，他的婚姻，就注定了要身不由己。

　　即使这些年来云曦琅都在尽力的一拖再拖，可终究，事情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云月笙眼睁睁的瞧着，那位迈着莲步出列的邓氏女——她看起来很是温婉娴静、通情达理。执团扇羞涩的掩着面，朝云曦琅浅浅一笑时，那笑意也很得体大方，却让云月笙觉得格外的刺眼。

　　“你早就猜到了他一定会选谁，对不对？”少女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目光如寒刃般扫向身旁神色平静的景泰。

　　“嗯……”景泰垂下眼，语气中带着几分共情般的叹息，“这是最好的答案——是一个能让所有人都‘满意’的答案。”

　　可这，却绝不是云曦琅心中想要的答案！

　　高座之上，云曦琅缓缓起身，接过那枝象征着婚约的牡丹。他的动作庄重得如同在进行着一场祭祀，每一步都踏着无形的枷锁。

　　在将花枝递出的瞬间，他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轻颤，仿佛递出的不是花，而是自己后半生的自由。

　　男人凝视着眼前温婉的邓氏女，唇角依旧维持着得体的弧度，眼底却是一片荒芜。

　　仿佛看见的不是未来的妻子，而是朝堂上维持平衡的天平，是各方势力暂时的偃旗息鼓，是老师眼中欣慰的神色——却唯独……看不见自己。

　　就在那一瞬间，云曦琅眼底的黯然几乎快要凝成实质——失落、遗憾、委屈，以及对眼前女子未来命运的歉疚……种种情绪如暗潮般翻涌，却被他低垂着的眼帘尽数掩下。

　　除了他自己，无人再能窥见那深藏于温润外表之下的怆然。

　　而在邓氏女接过定亲信物的那一刻，云曦琅几乎控制不住的感受到了江山社稷所带来的重压仿佛化作实质，将他那颗尚且年轻的心压得寸寸成灰。

　　万千黎民的期望、朝堂派系的制衡、皇室传承的责任，都系于这桩婚事之上。他终究是将"云曦琅"这个活生生的人，献祭给了"太子"这个位置。

　　目光聚齐之处，他仍旧躬身行礼的姿势堪称完美无瑕，唯有贴近时才能看见，男人垂下的眼帘里那一闪而过的濒死颤栗。

　　那是一个年轻人对平凡幸福的最后告别，也是一个储君对江山社稷的无声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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