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厌弃之人

　　**

　　越央看着眼前的画面再次重组。

　　蝉声撕开盛夏的帷幕时，

　　谢雪吟斜倚在雕花檀榻上，素白裙裾垂落如残雪。

　　烈日高悬，她却总觉得有些冷。

　　“娘，这是我摘的荷花。”

　　六岁的宋凌澜踮脚将青瓷瓶搁在案头，粉白花瓣上还凝着水珠。

　　孩子发间的玉带微微凌乱，靛蓝衣摆沾着塘边的泥痕。

　　谢雪吟勉力抬手，摸了摸儿子泛红的脸颊，心口泛起钝痛。

　　早年受的暗伤，最近愈发汹涌了。

　　谢雪吟还想再给孩子讲讲天玄门的雪，却只能将他搂进怀中。

　　“澜儿，你要好好的…”

　　恍惚间谢雪吟又见到宋琲川白衣胜雪，剑光扫落漫天星芒。

　　…… ……

　　“轰隆——”

　　雷雨突至的深夜，

　　宋凌澜攥着母亲逐渐冰冷的手，

　　“娘......”

　　孩童稚嫩的呼唤被雷声碾碎。

　　他徒劳地将母亲的手贴在脸颊，却只触到刺骨的寒意。

　　谢雪吟枕边的雪景绣帕未及绣完，针脚不仅凌乱还蹭有暗红的血迹。

　　最爱雪的人最终死在了盛夏，在蝉鸣最躁的时刻阖上双眼。

　　“碰——”

　　雕花木门被猛然撞开。

　　宋琲川白色衣袍浸透雨水，发丝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上，他望着榻上静静躺着的谢雪吟。

　　喉间溢出一声低喃：

　　“不可能......”

　　当年那个在天玄门雪地里执剑而立、天资卓绝的女子，怎么会在这平凡的盛夏中香消玉殒？

　　宋琲川踉跄上前，握住谢雪吟已无温度的手，声音里难得泛起一丝慌乱：

　　“雪吟，你醒醒......”

　　雨声渐急，宋琲川突然抽出腰间长剑，剑穗在风中翻飞。

　　他舞起那套两人定情的落雪剑法，剑气激荡间，却再无往日的灵气。

　　“雪吟你最爱雪了，我为你舞剑...”

　　“你醒来，好不好……”

　　宋琲川的声音混着雨声，越来越低，最后消散在惊雷的轰鸣里。

　　长剑当啷落地，宋琲川终于跌坐在地，望着榻上的人，眼神空洞而茫然。

　　**

　　第二年，

　　宋琲川暴毙于观星阁。

　　短短两年，年幼的宋凌澜双亲尽失。

　　正当族老们商议要将他送去哪个宗门修炼时。

　　宋荆川闯入议事厅，一如当年闯入祭坛。

　　白泽剑拍在檀木案上震落尘埃，古板严肃的大伯拉着宋凌澜的手。

　　“凌澜，跟大伯回家。”

　　从那日后，宋凌澜搬进了大伯宋荆川的听松阁。

　　越央的神魂悬浮在听松阁檐角，望着宋荆川将狐裘轻轻披在宋凌澜肩头，紧绷的心神终于松懈下来。

　　宋凌澜总算能在亲人羽翼下安然长大。

　　然而越央想的太简单了，画面再次变换。

　　时光流转，

　　宋荆川作为家主，他实在是太忙了。

　　宋荆川案头的卷宗越摞越高，披星戴月地操持族中大小事宜。

　　而宋凌澜褪去稚气的小脸愈发沉静，埋着头的苦修、练剑。

　　他更不会去抱怨什么。

　　久而久之，

　　宋荆川便认为宋凌澜过得很好。

　　**

　　宋凌澜的功课本不见了，被学堂长老罚在祠堂里擦拭神剑清越。

　　他的动作突然凝滞。

　　檐下几位客卿长老压低的私语随风飘来：

　　“这些年没回来，没想到前任家主竟然都死了。”

　　“他那儿子是天道厌弃之人，连他父亲都......”

　　“还真别说，前家主的观命之道从未出错过，指不定他们夫妻俩就是被那小子克死的…”

　　说话声渐渐远去……

　　清越剑剑身映出宋凌澜毫无血色的脸。

　　那些莫名的霉运、无端的灾祸，甚至连父亲的冷漠。

　　都源于这具被天道厌弃的躯壳。

　　碎发垂落眼帘，宋凌澜面无表情。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

　　宋凌澜发现那些明枪暗箭般的排挤，比刀剑更利，比寒霜更冷。

　　让他明白这世上最伤人的，从来不是妖兽爪牙，而是人心投来的、永不停歇的恶意。

　　**

　　家族的考核场上，没有人愿意和他一组，表面上的理由是——少主金贵。

　　可实际上，

　　“谁想和他一组啊，不得倒了大霉喽。”

　　“可宋凌澜实力强啊，直接躺赢。”

　　“那你跟他一组啊。”

　　“我不要！”

　　**

　　宋琲川立他为少主时，

　　大家私下里都说他：“除了脸长的好看，还有什么？”

　　越央（握拳）：有的人连脸都没有…

　　可遇到危险时，又说：“少主救我！”

　　“少主你这么厉害，引走凶兽你最适合了！”

　　“少主，周家公子要单挑，你去吧少主！”

　　“少主，你帮帮我，就说灵药是你毁的…”

　　越央：拳头硬了-`д′-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越央却发现宋凌澜记忆里的他周身腾起墨色雾气。

　　那些曾被压抑的委屈、愤怒与绝望，化作狰狞的虚影在他身后张牙舞爪。

　　心魔，更强了！

　　“够了！”

　　宋凌澜的神魂骤然收缩成刺目的红光。

　　记忆空间开始扭曲崩解。

　　越央还未及反应，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推出宋凌澜的记忆。

　　待越央重新睁开眼，只见宋凌澜的神魂冷汗淋漓地蜷缩在地。

　　青年额间青筋暴起，嘴角溢出黑血。

　　而心魔具象成宋凌澜幼年时的模样，狠狠掐住他的脖颈：

　　“你就是个灾星！永远都不会有人真心待你！”

　　越央踉跄着扶住意识海边缘震颤的屏障，手刚触到扭曲的空间便被灼得生疼。

　　宋凌澜的神魂在黑雾中剧烈抽搐，心魔的嘶吼与他压抑的呜咽交织。

　　震得整个空间泛起血色涟漪。

　　“到底遗漏了什么？”越央往宋凌澜那边走去。

　　记忆如闪电劈过越央的灵台，

　　方才回溯的画面里，宋凌澜从幼年到少年，独独缺失了与她相关的片段。

　　那些被刻意封存的过往，是否就藏着击碎心魔的关键？

　　越央咬破指尖，以精血在虚空画出古老符纹，更上前去：

　　“宋凌澜！清醒些！你敢忘了我...”

　　话音未落，

　　心魔突然转头，越央对上稚童空洞的眼窝。

　　下一瞬间，

　　心魔将她与宋凌澜的神魂一并拖入更深的混沌旋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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