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完璧归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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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七十三章

  额娘和春婵都去了景仁宫,整座殿阁里空寂无人,只留下嬿婉怔怔地倚榻而坐。

  人总是在独处时最易胡思乱想,更何况她本身就忧思甚重。她回想着春婵请安归来的那一言,心一下一下地跳得极沉。

  皇阿玛派了全寿去查案,那定是相当重视此事的,御前的内侍们绝无可能不知情,甚至还会时常听得慎刑司宫人来回禀皇阿玛的言辞。

  所以说到底,进忠没有半分希望仍被她蒙在鼓里,凭他的冰雪聪明,肯定一早就料到了是她下的手。

  而他始终未登临过永寿宫,心思似乎已是很明了了,他大抵不愿再与自己这样任性毒辣的女子有所瓜葛。

  分明曾经就预想过以进忠的秉性其实不会喜欢真实的自己,可真正到了今日,她才发觉自己根本就接受不了这一事实。她枕着自己的臂弯,埋首叹息。

  没有所谓的歇斯底里和痛彻心扉,但她感到身上一阵阵地发冷,冷得她必得蜷缩起身躯才能获得微末的一点温暖。

  但他至少没有去向皇阿玛揭发,他还是给自己留足了体面的,只是下一回再与他相逢要以怎样的心态和语气去面对他,她胡思乱想着,手指的灼伤处重压在茶几上也浑然不觉。

  大不了与他退回最初的相敬如宾罢了,横竖还能在梦里与他相会。她竭力想自劝,却是徒劳,因为她清楚地记得自烧宫以来他也一次都没有在噩梦中与自己相见,她在浅眠中走马灯一般地见了太多破碎的场景片段,也见了不少她已日益眼熟的嫔妃宫人,唯独没有见到他。

  清辉溢彩的玄度由苍穹而落,短暂地在她怀里停留了这些时日,现如今怕是又要归至她触碰不到的重霄之上了。

  她万般地想留住他,却又确知他的意志并非凭借自己就可左右的,他的一身傲然风骨实则只是在面对自己的娇蛮天真时姑且地弯折而已。

  带着无尽的遗憾,嬿婉昏昏沉沉地睡前,醒来时春婵已在身边,嗫嚅着似要说什么。

  春婵几乎彷徨了一路,反复作着是否要告诉公主进忠不久就会登门的心理斗争。明明已打定主意要委婉说出,可见公主精神恍惚的模样她又退缩了。因为她到底也没有十成的把握笃定进忠立马会来,她怕急切地诉出,反倒让公主有了不切实的渴盼,希望得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也是因为进忠出景仁宫时最后留给她的眼神过于冰冷,她不够了解进忠,所以难免阴差阳错地忐忑起来。

  “公主,您好好歇息吧,要不要回床上小憩一会儿?”春婵估摸着就算进忠要来,也该是夜间下了值以后,所以抱着让公主养精蓄锐的目的劝她。

  “不必了,睡得不舒服。”嬿婉摇首拒绝,不敢告诉春婵自己即便是白日里昏睡也开始见到影影绰绰的幻象。

  进忠这半日根本无法静心当差,每时每刻都忍不住猜测公主的伤情,到了下值时几乎是失魂落魄地往他坦狂奔。

  去太医院、御药房求药无异于自曝,又等不及下一个轮休的日子出宫采买,他思来想去只有先前藏在柜中的那包金创药了,虽不知是否算得上对症,但总聊胜于无。

  他把藏好的金创药取出,思绪又回到了几个月前的那一场面,自己情急之下为恶意揣度公主而跪下叩首,结果硌到尖锐的石子生生磕破了额头。她当时还假意说心疼那块被他磕到的地,后来再想其实大抵就是拐弯抹角地心疼他。

  那日还想着公主送给自己的东西不易得,必得永远珍藏着当做念想,没想到时至今日还真派上了大用场。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已无必要留念公主的赏赐了,若他敢于开口索求,那对着公主求什么就能得什么。

  取过桌上其他太监给他送的白团子,他以指尖稍稍一蘸抹在自己眼下,以掩盖消不掉的青圈。

  他携了金创药出去,忽见黑蒙蒙的夜空飘起了零星的小雨,他生怕过一会儿下得大,赶忙回屋取了伞再行。

  公主不声不响,以手托腮怔怔地望向窗外的雨丝,后来甚至还将窗彻底打开,延颈注目向雨中凝视。春婵观得她这一举动,心下不由得一惊,又不敢询问她是否被什么幻境魇住了。

  慈文为了不惊着女儿,这两日用完晚膳后皆早早地回了房。其实春婵隐约猜到了她的用心,但同样也是说不出口的,与她相处时也都一味地避开这个话题。

  外头既下起了不小的雨,那么进忠或许是不会来了,春婵无奈地想着,可终归不死心,悄悄出去将公主锁上的门打开了,再回殿中时见得公主仍旧以方才的姿态伏在窗台上静静地观夜雨。

  进忠一路赶来,脑中思忖的始终是自己该如何与公主言说,而她在漫长的极度惊惧之下又会不会不愿见自己。他心下完全没底,唯独笃定的是自己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缺了席,如今竭力去弥补和逗她开心都只能算作赎罪,自己到底是亏欠了她太多。

  大门果然是虚掩的,他一直走到偏殿外,深吸了一口气,收了伞轻轻推门而入,头一刻映入眼帘的就是侧身倚窗怔目的公主。

  许是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她迅疾地转过身子面对自己,眸中潋滟的水光一现,紧接着便垂首抹了抹眼角。

  她的指尖皆不同程度地红肿起泡,他只消一眼便绷断了内心的弦,快步冲上去轻声道:“承炩,奴才来陪您了。”

  适时的甘澍?将进忠送来了她的身边,她本该欢笑的,可目光触及他的清逸身姿,她的视线就霎时模糊成了细碎而掠动的残影。

  吊在刀刃上忍受油煎火烹的心也有了归处,她从进忠满目的柔光中解读出他其实没有怪罪自己,立时泪水愈发汹涌。她强撑着一把抹去,冷声道:“这么多日不来,是忘了本宫还是彻底恨透本宫了?”

  他高度集中着精神,从公主一言一行的细枝末节处尽力推敲她此刻的心境,须臾间就意识到她站在视自己为端方神只的角度上,话外音一定是觉得自己不喜她纵火烧宫的暴行,乃至憎厌她的为人、否定她所展现的一切美好。

  “奴才恶心您,最恶心您了,”他坐至了她的身畔,像梦中一般揽着她的肩背轻抚,含着温柔的笑意用只有与她二人彼此了然的谑语告白道:“奴才永远都只恶心承炩一人,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上辈子、这辈子,乃至下辈子…”

  “滚…”她一张青白似霜雪的面孔终于有了微末的血色,低声叱骂出这一字,却言行相反地扑入他的怀里,扑簌而淌的珠泪堙没在了恣意上扬的樱唇之间。

  公主纤薄的身躯微微地抽动着,似一只受惊的小兽。他思及她亲手焚烧余常在又亲眼目睹了其死去的全过程,笃定她受到的惊吓绝非自己可轻易想象得出的。平心而论,他为了一个寻常宫女未必能有这番决心,真行了此举见了公主所见的情景也未必能泰然处之,她实在英勇超常,远过于他能想象的界限。

  “别哭啊,都过去了…不怕,不怕。”他垂首更近距离地瞥得她被烫坏的手指,心间急遽地抽痛起来,鼻间也开始泛酸。可这样的时候,他要做她的主心骨,又怎能泪水涟涟地反引她难过,他咬唇笑着,伸手拭去她香腮上遍布的泪痕。

  “本宫也是,永生永世都只恶心进忠一人,世间再也不会有像你这般惹本宫恶心的人了。”自己好似乘着一叶孤舟,神志与魂魄都不清明,口中还泛着喃喃的呓语。她安心地笑着,枕在进忠身侧,微阖眼帘感受他似有似无的龙涎香气和馨暖的体温。

  若是平常,他定会惶恐公主格外深刻而坦然的语气,为她沉溺于对自己的错爱而心惊肉跳。但于今日而言,他宁可忽视掉这一深重的结果,也要遂她的愿望让她尽可能地心舒意满。

  “您的手…”他揭过了这一话题,却又不得不跳到另一个令她战兢的事实上。他轻柔地将公主的一只手腕托住,缓缓使其掌心朝上平摊在自己手中。

  “奴才替您擦点儿药。”他试图从袖中取出金创药,却蓦然发现其实自己通身尽湿,使公主的衣褂都沾上了不少雨水。

  “破伞仙,”感受到进忠乍起的茫然和窘迫,她眨着微肿的杏眼噗嗤一声笑起来,脚尖一踢方才被他随意弃置在地的油纸伞,又将他搂得更紧,絮絮道:“本宫就说吧,进忠是个破伞仙儿,若是不破,怎会总淋成落汤鸡?”

  其实他的伞真一点儿不破,只是他跑得急而已,他捏着金创药的纸包,讷讷地顺着她的意思道:“是,奴才是个破成筛子的伞仙,还是只落水的小狗。”

  “嗯…就算是小狗也是本宫一人的。”其实她心中油然而起的是一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但生怕进忠瞠目结舌,她还是作罢了。

  无论再接什么话都不太合适,他默默不语,将金创药蘸在指腹上,轻巧地点在公主灼伤的指尖揉开。

  “您的手很疼吧?”感觉到她极轻地一吸气,他心慌意乱,连托着她手掌的那只手都开始颤抖。

  “不疼,”她垂首似是思忖了一会儿,忽而展露笑颜:“这是你头一回亲自替本宫上药,本宫开心。”

  “奴才倒希望是最后一回。”上完了两个伤势较轻的指头,他鼓足勇气抹了大块的膏药小心翼翼地揉在她燎泡高高隆起的中指上。牵握她的手本是令他分外向往的美事,可见她遭受如今这般疼痛,他心如针扎,宁可以再也不触碰她作为她康健安好的交换。

  “进忠,你这金创药是不是…”虽说御药房给出的膏药外观皆差不了太多,但她对自己经手过的总是印象更深些。方才她只顾留心进忠的神色,没去关注他取出的这包金创药,可无意间一瞅,略显模糊的记忆瞬时重新明晰。

  他观得公主眸中闪出的羞恼和尴尬,佯装正色道:“是,就是你给我的那一份,如今取之于你用之于你,也算完璧归赵。”

  再与她论所谓的“主子”、“奴才”定会平添她的愧疚,因此他决意显出一副没大没小的态度,偏偏言辞动作还皆恭肃得很,这厢反差之下,惹得嬿婉一顿足,下意识地以另一只手轻轻扇打在他衣襟上。

  “别这样,仔细手疼。”他心下一乱,忙不迭牵住她的手腕,眼底难掩怜惜。

  “平常你大可随意揍我,但现如今不成,等你手好了再…”公主的情眸似含着一脉碧水,容色又似晶露沾蕊的娇花,他一睹便越发心恍神错,潜意识里却急于打趣逗她开颜,出口便成了这般又质朴又轻狂的语句。

  “再也不会了,本宫向你保证。本宫那时怎么就鬼迷心窍想用一枚簪子逗你呢,害你又是跪地又是磕头的…”她急切地打断了进忠的话,自己却羞愧得说不下去。与此同时,她的手被因心间忙乱而急于寻事做的进忠抓握着涂药,连躲都躲不开。

  进忠的腮后挂着水珠,不知是汗还是方才淋上的雨水,她好不容易抽出一只手,以手背替他擦拂。

  “你做什么?”进忠通身一个激灵讪笑起来,她大言不惭道:“帮你擦一下面颊。”

  公主几乎靠在自己怀里,衣褂都被自己身上的雨水沾湿了,他轻轻往后挪位,却不曾想被她逮了个正着。

  “不是说好要做‘两只落汤鸡’么?”她故意悻悻抱怨,他实在是毫无办法,颔首道:“好,我离你近点儿就是了。”

  其实他是有意没接她说自己下跪那一茬的,为的是尽快地揭过去勿再展开这个话题了。此时见她笑意盈盈,他便由衷地欢欣,却不料突然被她伸手轻挑起巧士冠的边缘,他本能一躲,险些将帽冠整个打落在地。

  “原来你当时都没有抹药…”那纸包明显是完整的,他确实辩驳不了,又闻她温柔地絮语:“让本宫看看,你的额头有没有好全?”

  她细腻的柔荑分毫不差地覆在他曾磕伤的部位描摹,刚揉抹好的新药透过漫漫时光留下的褶皱渗入了他已看不出的旧痕。

  “其实你被本宫的猜忌所害而留下的痛苦,本宫全都记得。”公主语气戏谑,眼却瞥去一旁不再扫他,他敏锐地察觉她流转的美目中掠过一丝泪意。

  “我没有抹你给的药,是因为当时一心想要珍藏。”他定了定神,尽可能平和地陈述出这一事实。

  她的轻小喘息声显露了她的哽咽不减反增,他急于让她破涕为笑,一时竟胡乱挤眉弄眼扮起了滑稽,又自抑不住俯低身子作出奴才的模样,小声道:“唉,真不巧,早知我就再磕重些了,你肯定会多送些金创药来,足够我俩都用上了。”

  “你敢!”她的眼泪随着这声笑骂而出,她捂着面孔笑着流泪,旋即又想起来什么,将手放下:“本宫居然忘了,糟蹋了你特意留的金创药。”

  公主这般总比闷着垂泪要好得多,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手,为她蹭刮掉药膏的指尖一一补满,柔声劝道:“好了好了,承炩先把双手摊开晾一晾可好?”

  “你替本宫吹。”她的确把两手摊开了,只不过挥动在了他的眼前。

  “好。”他再度托起她的手,凑近了细细地吹着,无意间一抬眸,见她凝神盯视着自己,唇角微扬,却玉箸垂流双落朱颜。

  就好似梦中所见的那般,他不由得怔目,光怪陆离的片段皆悄然浮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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