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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传篇(含晏昭篇)·一 寒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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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光,照池塘,骑竹马,过洪塘,洪塘水深不得过,娘子撑船来接郎,问郎短,问郎长,问郎出去何时返……”

  大夏朝崇启二十三年秋天一个寻常的下午,年仅七岁的齐徽哼着童谣,背着一箩筐新鲜的树皮,穿过三年来寸草不生的山野,回到了叔父家中。

  隔壁的七十老汉正在哭刚刚死了的老牛,哭得比收到他那当兵儿子战死的消息时还要悲哀;街上讨饭的已经少见了,大多都是在等死,不过也有炖肉炖得正香的,齐徽刚咽了口水,却看见那人嘴里嚼着的是跟自己差不多大小的手指,不觉打了个寒颤,连忙跑开了。

  不过灾荒年间,易子而食常见得很,齐徽也没放在心上。

  叔父家中并不乐观,虽说是乡绅,然而这几年已经江河日下,危在旦夕。然而叔父今日却很大方,叔母将整整五个大饼挂在齐徽的脖子上,告诉她日后要照顾好自己。

  齐徽看向哥哥齐邕,齐邕沉默地点了点头,表示默许,齐徽这才心安理得地收下了。

  哥哥常告诉她,虽然咱们没有爹娘,但人穷志不穷,不能伸手向旁人讨东西,哪怕是叔父叔母。

  齐徽正高兴,却看见哥哥齐邕跪了下来,向叔父叔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叔父连忙扶他起来,一家子泣涕涟涟,齐邕没有哭,但脸沉得像块黑煤炭。

  随后,齐邕背上包裹,牵起齐徽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

  “我们走。”

  “去哪啊,哥哥?”齐徽不解。

  “去舅舅家。”

  “舅舅?我们不在叔父家住了吗?”

  “不了。”

  “为什么?”

  齐邕停下脚步,顿了顿,声音有几分哽咽,“他们不要咱们了。”

  “我们不是亲人吗?”

  齐邕冷哼一声,“从爹没的那一刻起,咱们就是这个家里的累赘了,大难临头,自然是最先抛弃的那一个。”

  齐徽一知半解,但见哥哥冷淡的神情,还是将自己的疑惑咽了下去。

  她只知道,阿娘是生自己没的,爹爹很久之前被征兵去了战场,临走前请求叔父要照顾好自己和哥哥,从此就再也没回来过。

  齐徽听到“抛弃”二字,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委屈得小声道,“是我们吃的太多了吗?我可以少吃一些的……”

  齐邕一怔,蹲在了妹妹面前,替她抹了抹泪,柔声道,“阿徽别哭,不是咱们的错,等咱们去了金陵舅舅家,就不会再挨饿了。”

  “万一舅舅也嫌弃咱们怎么办?”齐徽止不住眼泪,好似下一秒就要嚎啕大哭起来。

  “不会的,不会的……”齐邕显得有几分慌张,连声道,“无论如何,哥哥会养活阿徽的,一定会的……”

  齐邕哄了齐徽许久,齐徽才终于止住,乖巧地点了点头,跟着哥哥往前走。

  “风渐起啊路渐遥,回望故土心尖绕,雨渐停啊泪始干……”

  齐徽困时,齐邕就背着妹妹,轻轻哼着童谣,一步一步地往金陵方向缓缓挪。

  两个月后,兄妹二人终于到了金陵,找到了舅舅家。

  舅舅是一个基层小吏,每月的微薄俸禄勉强够维持一家生计。家里一共有五个孩子——三儿二女。

  最大的一对龙凤胎而今已有十三岁,与齐邕同龄,长子名唤勋成济,健壮勇敢;长女名唤勋成安,端庄娴静,二人名字取济世安民之意。剩下三个弟妹分别叫做成峥、成嵘、成纨。

  舅母也很是和善,听到对两个孩子的遭遇后二话不说就收留了他们,一边嘘寒问暖,一边将长子与小女的衣裳给了兄妹穿。

  齐邕不愿给舅舅舅母增添太多负担,每日会去书院抄书赚钱,成济不擅习字,则去酒楼打杂,成安会在家中做女红拿去卖。

  日子虽难,但一家子还是能够苦中作乐。

  一开始,成济见自己较于齐邕又高又壮,便自诩为大哥,对齐邕格外照顾。然而不久后,二人论到年纪,才知齐邕竟要比龙凤胎大上一个月,成济心中诧异,这才不情愿地改口唤对方为大哥。

  不过,成济与齐邕仍算是一见如故,二人时常于夜晚探讨在书院和酒楼里的所见所闻,感叹时世艰难,成安与齐徽也会在一旁静静听着,时不时流露出赞许之意。

  直到有一夜,成安对齐邕说道,“齐大哥,你教我读书写字吧,可以吗?”

  齐邕一怔,看向明眸皓齿、温柔体贴的表妹,他心里似被雾蒙上似的,说不出半个不字,只是点了点头,“好。”

  成济不甘落后,便也向齐邕讨教,齐邕又把妹妹拉了进来,于是兄妹四人常在深夜学习,齐邕是他们三人的老师。

  日子就在这般清贫却温馨的节奏中缓缓流淌,苦涩的生活里,仿佛也透进了些许微光,照亮着彼此依靠的身影。

  然而,这短暂的平静并未能持续太久。崇启二十四年的春天,一场无妄之灾骤然降临。

  金陵官府负责押运的一批上贡给朝廷的珍贵绸缎在途中遗失,上头震怒,严令追查。

  官场之中,推诿塞责本是常事,几番拉扯倾轧之下,这丢失贡品的弥天大罪,竟落到了官职卑微、又无背景靠山的舅舅头上。

  不过须臾之间,如狼似虎的衙役便冲入家中,抄没了本就微薄的家产,将哀呼辩白的舅舅强行锁拿,投入了大狱。

  家中顶梁柱轰然倒塌,舅母当即病倒,几个年幼的弟妹吓得啼哭不止。

  齐邕与成济二人心急如焚,四处奔走。成济凭着一股莽撞的血气,求告于父亲旧日同僚,甚至想闯入府衙陈情,却屡屡被驱赶呵斥,连门槛都迈不进。

  齐邕更冷静些,熬夜书写诉状,又想着变卖自己抄书所能换得的一切,甚至恳求书院先生能代为说话。

  但二人人微言轻,所有的努力在庞大的官僚体制和既定的罪责面前,都如同石沉大海,掀不起一丝波澜。

  舅舅在狱中受了刑,又急又气,加上本就清贫体弱,没熬过几天,便含冤带恨,溘然长逝。

  天空阴沉,瓢泼大雨倾泻而下,成济、齐邕和成安三人,租了一辆破旧的板车,沉默地前往狱中接收舅舅的遗体。

  雨水冰冷地打在他们的身上、脸上,与滚烫的泪水混合在一起。

  成济看着父亲苍白消瘦、带着伤痕的遗容,身体颤抖着,猛地一拳砸在车板上,木刺扎入手背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这是什么世道!什么朝廷!”

  他仰起头,对着灰蒙蒙的雨幕嘶声怒吼,不甘与愤懑宣之于口,

  “清廉勤恳得不到好报,奸猾推诿者却安享富贵!我爹一生谨小慎微,何曾做过半点亏心事?竟落得如此下场!凭什么?凭什么!”

  成济跪在地上,雨水冲刷着他的脸庞,分不清是雨是泪。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要为爹爹洗刷这冤屈!要让那些昏官污吏付出代价!”

  齐邕与成安扶住几乎要瘫软下去的成济,二人脸色同样苍白,嘴唇紧抿。

  齐邕低声对成济,也像对自己说,“成济,先让舅舅回家,这个仇,我们记下了。”

  成安则一直默默垂泪,用一块旧布仔细地、轻柔地擦拭着父亲脸上的污渍和雨水。

  大雨依旧滂沱,三个少年人拖着沉重的板车,一步一步,艰难地行走在泥泞的街道上,车轱辘发出吱呀的哀鸣。

  舅母自那时起便一病不起,终日缠绵病榻,靠着一点稀薄的药汤吊着性命。成济不再去酒楼打杂,而是去了更远更苦的码头扛包,就为了那多几文的工钱,常常天不亮就出门,夜深了才带着一身疲惫和寒气回来。齐邕除了抄书,也开始替人代写书信,甚至帮着殓房记录文书——那种旁人嫌晦气不肯干的活计,只因为酬劳稍微多些。

  家里的几个弟妹,都还年幼,不懂世事艰难,只知道饿,时常围着灶台哭闹。往日还有些乡邻接济,如今这光景,谁家也没有余粮,整个金陵城都弥漫着一股绝望的气息。

  朝廷的赋税不曾减免,反而因边疆战事吃紧又加了新饷,官吏催逼如狼似虎。外面流传着更多地方遭了灾的消息,旱的旱,涝的涝,易子而食已非奇闻,真正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这个冬天格外的冷,家里的存粮早已见底,最后几个铜板也换了糙米,熬成照得见人影的薄粥,先紧着病中的舅母和最小的孩子。

  齐徽看着哥哥日益消瘦沉默的脸颊,看着成济哥手上冻裂的血口子,看着成安姐姐熬夜做女红熬得通红的眼睛,心里像被针扎一样难受。

  她听说城外山上的寺庙香火鼎盛,菩萨面前的贡品源源不断,一个念头在她心里悄悄滋生,再也挥之不去。

  “成安姐姐,”她扯了扯成安的衣角,小声说,“我们去庙里给舅母和舅舅上柱香,求菩萨保佑吧?”

  成安看了看外面阴冷的天,又看了看病弱的母亲和饿得蔫蔫的弟妹,叹了口气,点点头。或许,求个心安也是好的。

  两个女孩裹紧单薄的衣衫,顶着寒风出了门。寺庙里果然与外面的凄冷是两个世界,香客不少,烟雾缭绕,供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果品、点心,甚至还有几盘饱满的馒头,看得齐徽眼睛发直,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

  她跪在蒲垫上,心思却全在那些贡品上。

  她偷偷瞄着成安,成安正闭着眼,虔诚地祈祷,眉宇间满是愁苦。

  齐徽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挪到供桌侧面,趁着无人注意,小手颤抖着,飞快地向一个看起来最白最软的馒头伸去。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诱人的食物时,供桌底下,突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动静。

  齐徽吓得猛地缩回手,心脏怦怦直跳,差点叫出声,她以为是被人发现了,或是惊动了看守香堂的僧人。

  可四周并无异样,那声音又响了一下,像是……咀嚼声?

  她壮着胆子,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掀开了一直垂到地面的桌帷一角,探头望去——

  供桌下的阴影里,竟然蜷缩着一个小和尚,看年纪似乎和她差不多大,面黄肌瘦,身上的僧袍宽大破旧,洗得发白。

  他正手里抓着半个偷拿的果子,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吃得急了,噎得直伸脖子。

  突然看到光线透入和齐徽惊愕的脸,小和尚也吓傻了,眼睛瞪得圆圆的,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僵在原地,活像一只受惊的小鼠。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香烛的气息中,混杂着食物和小和尚身上淡淡的汗味。

  两人俱是一惊,小和尚更是吓得猛地把果子藏到身后,差点噎住,脸憋得通红。

  他惊恐地望着齐徽,拼命地做出哀求的手势,又慌忙将手里啃了一半的果子颤巍巍地递向齐徽,意思再明显不过——

  求她别声张,贡品分她一半。

  齐徽的心一下子软了,同病相怜的感觉涌了上来。她正要点头,然后悄悄退出去,突然,一只粗糙的大手猛地抓住了她后颈的衣领,像拎小鸡一样将她从供桌底下拽了出来。

  “好你个小贼蹄子!竟敢偷吃菩萨的贡品!”

  一个胖大的和尚怒气冲冲地瞪着齐徽,声如洪钟,引得周围几个香客纷纷侧目。

  齐徽吓得魂飞魄散,小脸煞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胖和尚弯下腰,想看看桌下是否还有同伙或赃物,一眼就看到了还没来得及躲藏、吓得缩成一团的小和尚。

  “好哇!原来是你这个小秃驴!庙里发善心收留你,你倒做起家贼来了!还敢带坏别人家的女娃!”胖和尚更是怒不可遏,伸手就要去抓那小和尚。

  “放开她!”

  成安听到动静,早已起身,见状立刻冲了过来,一把将吓傻了的齐徽护在身后,对着胖和尚虽然声音发颤却努力维持镇定,

  “大师父恕罪!我妹妹年纪小,不懂事,只是饿极了,绝非有意冒犯菩萨!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胖和尚看清成安虽衣着简朴却举止有度,不像寻常乞儿,又见周围香客指指点点,不便太过发作,便松开了齐徽,但仍指着桌下的小和尚骂骂咧咧,

  “滚!都给我滚!你这小灾星,庙里不能再留你了,今日就收拾东西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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