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芷若之思

　　拂晓的微光勉强刺破云层，却驱不散嵩山之上弥漫的沉重与血腥。一夜过去，废墟间的呻吟声弱了下去，并非因为伤势好转，而是更多的生命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临时清理出的空地上，并排躺着数十具覆盖着白布的尸身。玄苦大师带领着几位尚有气力的僧人，低声诵念往生咒文，梵音低沉，缠绕着生者难以言说的悲怆。

　　苏芷若穿梭在伤员之间，原本素净的衣裙早已被血污和药渍染得看不出本来颜色。她发髻松散，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苍白的额角，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嘴唇因缺水而干裂起皮。

　　她的动作却依旧稳定、精准、快速。

　　银针精准刺入穴位，暂时封住喷涌的鲜血；小刀在火上燎过，利落地剜去腐肉；药膏散发着清苦气息，被仔细涂抹在狰狞的伤口上。她的眼神专注得可怕，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的伤口和病人，唯有如此，才能暂时压下那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无力感和…恐惧。

　　师父…萧宗主…

　　她的目光不时飘向论剑峰方向。沈破云他们昨夜下山去见那天机阁的人，至今未归。而峰顶，自那惊天一剑后，再无声息。几位轻功尚可的弟子冒险上去查探过，只带回更坏的消息——峰顶剑坪彻底毁坏，残留的剑气混乱暴烈，根本无法靠近，更没发现萧宗主的踪迹。

　　生死不明。

　　这四个字像冰锥一样反复刺穿着苏芷若的心。那位看似严厉，实则对她和破云师兄多有回护，如师如父的长者…难道真的…

　　她用力甩了甩头，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将一株药草捣碎，滤出汁液，小心地喂给一位胸口贯穿伤、气息奄奄的点苍派弟子。

　　“苏…苏姑娘…”那弟子艰难地睁开眼，声音细若游丝，“多谢…我怕是不成了…”

　　“别说话，保存体力。”苏芷若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会没事的。”

　　她嘴上说着安慰的话，心却不断下沉。这样的重伤，失血过多，内腑受损…以她手头现有的药材和手段，能吊住他一命已是极限，想要治愈，几乎不可能。类似情况的伤员，还有十几个。

　　一种深切的无力感攫住了她。她空有医术，却救不了想救的人，留不住想留的命。

　　“芷若姐姐…这边…这边又不行了！”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喊道，是峨眉派一个年轻的小师妹，此刻也满手血污，帮忙打下手。

　　苏芷若立刻起身赶过去，只见一位老者面色金纸，瞳孔已然开始涣散。她迅速施针，注入内力，却如石沉大海，老人的生命气息依旧不可逆转地流逝。

　　她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无力地停下动作。周围是压抑的哭泣声。

　　她踉跄着退开几步，靠在一段焦黑的断墙上，微微喘息。 exhaustion 如同潮水般涌上，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她看着眼前的人间惨状，看着那些充满期盼和痛苦的眼睛，只觉得肩上的担子重得要将她压垮。

　　为什么…会这样…

　　她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一个旧锦囊，里面并非贵重之物，只是几片干燥的、散发着宁神清香的药草叶，还有一枚磨得光滑的普通石子。这是她小时候生病时，师父萧天行随手从河边捡来给她握着玩的，说“握着石头，心里就踏实了”。她一直留着。

　　师父…

　　泪水终于忍不住模糊了视线。她慌忙抬手擦去，不能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她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扫过那些重伤员，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看过的所有医典。一定还有办法…一定还有…

　　突然，一段极其古老、晦涩的记载猛地闯入她的脑海。那是她之前在整理天绝宗最古老的医药残卷时看到的，因其描述近乎神话，她当时并未深究。

　　“…西南有渊，名曰潜龙…渊底有泉，凝天地生生不息之意…活死人，肉白骨，重塑本源，乃医道至高圣物…”

　　潜龙渊！生生不息泉！

　　沈破云昨夜离去前提及过这个名字，那天机阁的人也说了！当时她心神俱乱，未曾细想，此刻这段记载却如同闪电般劈亮了她的思绪！

　　活死人，肉白骨，重塑本源！

　　若真有此泉，或许…或许就能救活这些濒死的同门！甚至…能弥补师父受损的本源！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在她心中燃烧起来，带来一丝近乎绝望的希望。

　　可是…潜龙渊虚无缥缈，西南之地广袤凶险，何处去寻？即便寻到，那等秘境，又岂是轻易可入？

　　就在她心潮起伏之际，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苏师妹。”

　　苏芷若猛地回头，只见沈破云、冷月心几人不知何时已回来了，就站在不远处。几人皆是风尘仆仆，面带倦色，沈破云脸色更是苍白得吓人，但眼神却比昨日多了一丝明确的方向。

　　“师兄！你们回来了！”苏芷若急忙迎上去，目光急切地扫过他们，“没事吧？那天机阁…”

　　“此事稍后再说。”沈破云打断她，看了一眼场中惨状，眉头紧锁，“师父…可有消息？”

　　苏芷若眼神一黯，艰难地摇了摇头。

　　沈破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已是一片沉沉的决意：“我们找到线索了，必须立刻前往西南。”

　　西南！潜龙渊！

　　苏芷若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脱口而出：“我和你们一起去！”

　　沈破云一愣，看向她：“此地伤员众多，还需你…”

　　“这里的伤员，我能做的已经做了！”苏芷若语气罕见地激动起来，她指向那些重伤员，“但他们需要的不是我的针和药！他们需要的是奇迹！是那‘生生不息泉’！”

　　她将脑海中那段古老的记载快速说出，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师兄！那是唯一的希望了！不仅是为了他们，也许…也许对师父的伤也有用！我必须去！我知道哪些药材对本源之伤有效，我知道如何分辨和取用那泉水的生机！带上我！”

　　她的目光灼灼，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恳求与决绝。平日里温婉柔和的眉眼间，此刻竟透出一股近乎偏执的坚毅。

　　沈破云怔住了，他从未见过苏芷若如此神态。他看向冷月心，冷月心微微颔首，轻声道：“苏姑娘医术通玄，若真寻得灵泉，确需她在场。”

　　包不同插嘴：“是啊沈哥！带上苏姑娘吧！这一路磕磕碰碰，没个大夫哪行？俺这伤腿还指望她呢！”他倒是实话实说。

　　石铁牛也闷声道：“苏姑娘有用。”

　　沈破云看着苏芷若那布满血丝却亮得惊人的眼睛，明白了她的决心。他深知这位师妹外柔内刚，一旦认定之事，绝不会回头。而且，她说的确有道理。

　　“好。”他重重点头，“但西南之行，凶险异常，你…”

　　“我不怕！”苏芷若斩钉截铁，她迅速从药箱里拿出几个瓷瓶塞给旁边那位峨眉小师妹，语速飞快地交代着每种药物的用法和注意事项，“…重伤者每隔两个时辰喂一次参吊汤，若发热，用绿玉膏擦拭腋下…等我回来！”

　　她交代完毕，毅然转身看向沈破云：“师兄，我准备好了。”

　　沈破云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化作一声叹息：“收拾一下，我们即刻出发。”

　　苏芷若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一句废话，迅速收拾好自己的银针和几样最珍贵的药材，背起药箱。

　　晨光彻底照亮了这片废墟，也照亮了她眼中的泪光与决然。

　　她最后看了一眼论剑峰的方向，在心中默念。

　　师父，等我。无论多么渺茫的希望，芷若一定会为您，为大家，带回来！

　　救死扶伤，是医者之责。而此刻，前往那渺茫的秘境寻找生机，便是她选择的道路。

　　芷若之思，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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