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真相大白

　　死寂。

　　比乱葬岗更深沉，比万年冰窟更刺骨的死寂，笼罩着残破的嵩山会场。

　　那轻飘飘落下的一锄头，那瞬间化为飞灰的崆峒掌门，像一只无形巨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连呼吸都成了奢望。恐惧不再是情绪，而是凝固在空气中的毒药，渗入每一个毛孔。

　　清虚真人——不，那邪魔——缓缓收回沾着泥污的锄头，指尖捻去一根不存在的草屑。动作从容得仿佛刚刚只是锄了一棵杂草，而非一位武林名宿的性命。

　　它抬起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再次望向沈破云，更准确地说，是望向他手中星辉流转的长剑。那目光里没有贪婪，没有渴望，只有一种冰冷的、打量工具是否合用的审视。

　　“剑，也不错。一并拿来。”

　　冰冷的意念再次刺入沈破云脑海，比上一次更清晰，更不容抗拒，带着一种几乎要将灵魂冻结的寒意。

　　沈破云握剑的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体内气血翻腾如沸，方才强行抵挡威压和传送的反噬如同无数钢针在经脉中攒刺。他知道自己接不下第二击，甚至连站立都全靠冷月心在旁暗中渡气支撑。

　　但他不能退。

　　身后是瘫软在地的包不同、石铁牛和阿槿，是残存的、眼神绝望的江湖同道，是生死不知的师父，是这片生养他的山河。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时刻——

　　“呸！你个老瘪三！抢完戟又抢剑！还要不要脸了！”

　　一个破锣嗓子突兀地炸响，打破了这凝固的恐怖。

　　是包不同！

　　他不知哪来的勇气，或许是极致的恐惧催生了极致的癫狂，他竟挣扎着抬起满是血污的脸，朝着那邪魔的方向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虽然软弱无力地只飞了半尺远就落下。

　　“俺…俺告诉你！这剑是沈哥的！这戟是…是这女娃娃的！你…你啥也抢不走！”他声音抖得厉害，却兀自强撑，“有…有本事冲俺来！俺…俺包不同皱一下眉头就不是好汉！”

　　这番色厉内荏的叫嚣，在这等场面下显得如此滑稽可笑，却又莫名地带着一丝悲壮的滚烫。

　　那邪魔的目光终于从星辉剑上移开，第一次真正落在了包不同身上。没有愤怒，没有嘲弄，只有一种高等生命注视蝼蚁挣扎的纯粹漠然。

　　但这种漠然，比任何愤怒都更令人心寒。

　　包不同被那目光一扫，顿时如坠冰窟，后面的话全噎在了喉咙里，只剩下牙齿不受控制的咯咯撞击声。

　　然而，这短暂的、用生命进行的滑稽打岔，却为另一个人争取到了至关重要的喘息之机。

　　阿槿！

　　那看似柔弱的小姑娘，在包不同吸引注意力的瞬间，眼中猛地闪过一抹决绝！她趁那邪魔视线移开，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抓起掉落在地的破阵戟，不是攻击，而是狠狠地将戟尾顿在地上那滩尚未干涸的、混合着她和沈破云鲜血的泥泞中！

　　嗤——！

　　破阵戟沾染鲜血的刹那，那锈迹斑斑的戟身骤然爆发出刺目欲盲的青黑色光芒！其上古老的鸟兽符文如同活过来般疯狂游动，发出一阵阵高亢尖锐、穿透云霄的鸣叫！

　　嗡！！！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苍凉、更加霸道、带着破灭一切禁制气息的恐怖能量波动，如同沉眠的太古巨兽骤然苏醒，以破阵戟为中心，悍然爆发开来！

　　“什么？！”

　　“那戟…活了？！”

　　惊呼声四起！

　　就连那邪魔一直漠然的表情也终于出现了一丝明显的波动！它似乎认得这股气息，漆黑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清晰的厌恶与…一丝极其细微的忌惮！

　　它下意识地想要阻止，枯瘦的手指抬起。

　　但晚了！

　　青黑色的光芒如同涟漪般急速扩散，瞬间扫过整个会场！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所有幸存者永生难忘！

　　那些被光芒扫过的、眼冒黑气疯狂嘶吼的“入魔者”，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动作猛地僵住！他们脸上的黑气剧烈翻腾，如同沸油泼雪般迅速消散，赤红的双眼逐渐恢复清明，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茫然与痛苦。

　　“我…我怎么了？”

　　“我的手…我杀了…我杀了李师兄？！”

　　“不——！”

　　清醒过来的弟子看着自己沾满同门鲜血的双手，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精神瞬间崩溃。

　　而更令人骇然的是那些站在高处的、之前反水偷袭的掌门和家主！

　　崆峒吴道子已死，但慕容家主、李氏老祖等人被这青黑光芒扫中时，反应更加剧烈！

　　他们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浑身剧烈抽搐，皮肤下仿佛有无数老鼠在窜动！一道道浓稠如墨的黑气被迫从他们七窍中钻出，在空中扭曲盘旋，发出尖锐的嘶鸣，似乎极度畏惧那破阵戟的光芒！

　　“呃啊…圣主…救…”慕容家主面容扭曲，伸出颤抖的手望向清虚真人方向，眼中充满了乞求。

　　但那邪魔只是冷漠地看着，毫无反应。

　　终于，最后一丝黑气被强行逼出体外，慕容家主等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软倒在地，虽然虚弱不堪，眼神却恢复了清醒，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与后怕。

　　而那些被逼出的浓稠黑气，并未消散，而是在空中盘旋凝聚，最后竟齐齐涌向一个方向——清虚真人！

　　它们如同乳燕归巢般，欢欣雀跃地融入它干瘦的躯壳。

　　每融入一道，它身上的气息就阴冷一分，周身的空间就扭曲一分。

　　真相，已无需多言！

　　“魔头！果然是魔头！”

　　“是它！是它控制了掌门！”

　　“我们…我们都做了什么啊！”

　　残存的江湖人彻底明白了，愤怒、恐惧、羞愧的情绪如同火山般爆发开来！

　　玄苦大师挣扎着站起，看着满地狼藉和痛哭流涕的弟子，悲声道：“阿弥陀佛！众生皆苦！诸位！迷途知返，犹未晚矣！邪魔当前，当同心戮力！”

　　玉衡真人抹去嘴角鲜血，拂尘指向清虚真人，厉喝道：“诸位！看清了！此獠便是祸乱之源！今日不是它死，便是吾等道消身殒！”

　　短暂的沉寂后，是如同海啸般的怒吼！

　　“杀了它！为死去的同门报仇！”

　　“跟这魔头拼了！”

　　残存的数百江湖人，无论之前属于何门何派，此刻同仇敌忾，压下伤势与恐惧，刀剑出鞘，杀声震天，如同决堤洪流般冲向那依旧孤立在场中的邪魔！

　　然而，面对这汹涌而来的反击，清虚真人脸上那细微的波动已然平复，重新变回绝对的漠然。

　　它甚至没有看那些冲杀而来的人群。

　　它只是缓缓抬起了手中的锄头，对着地面，轻轻一敲。

　　咚。

　　一声沉闷的、仿佛敲在每个人心脏上的轻响。

　　以锄头落点为中心，一道肉眼可见的黑色波纹如同死亡之环，无声无息却迅疾无比地扩散开来！

　　冲在最前面的数十名江湖人，在被黑色波纹触及的瞬间，动作猛地僵住，脸上的愤怒凝固，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灰败，如同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生命力，一声不吭地成片倒下，气息全无！

　　没有伤口，没有流血，只有彻底的死寂。

　　海啸般的攻势，如同撞上了无形的礁石，瞬间粉碎！

　　剩余的人骇然止步，刚刚燃起的勇气被这无法理解、无法抗衡的恐怖手段再次碾碎！

　　这…这怎么打？！

　　“没用的…”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慕容家主挣扎着抬起头，脸上满是绝望的泪水，“它…它根本不怕人多…它的力量…源自人心恶念与负面情绪…恐惧、愤怒、杀戮…这些只会让它更强…它是杀不死的…”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那些刚刚死去的江湖人尸体上，飘荡起缕缕灰黑色的气息，再次汇入清虚真人体内。

　　它周身的黑气，似乎更加浓郁了。

　　绝望，再次如同冰水般浇灭了所有人刚刚燃起的火焰。

　　就在这万念俱灰之际——

　　“不对！”

　　沈破云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那邪魔，声音虽虚弱却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锐利！

　　“它不是杀不死！它怕那柄戟！它刚才想阻止阿槿！”

　　他回想起邪魔看到破阵戟爆发时的细微反应，那绝非漠然！

　　“还有！”他猛地举起手中的星辉长剑，“它想要这个！它为什么想要？如果它真的无敌，何必在意一柄剑？！”

　　冷月心立刻反应过来，清冷接口：“除非…这剑，或者那戟，真有能威胁到它的力量！”

　　阿槿也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紧紧抱着嗡鸣不止的破阵戟：“我爹…我爹说过…这戟是上古流传…专破…专破各种邪祟禁制…”

　　沈破云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锁妖塔底看到的壁画，闪过天绝祖师的记载，闪过星钥传来的破碎信息！

　　一个惊人的猜测在他心中骤然成型！

　　他猛地看向那邪魔，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我明白了！你不是什么圣主！你甚至不是完整的！”

　　“你只是…只是一道被封印了不知多少年、侥幸逃逸出来的…残念！或者说，是一道强大的精神污染！”

　　“你需要凭依！你需要宿主！清虚真人的遗体是你的壳！但这壳快要撑不住你了，对吗？！”

　　“所以你才急需破阵戟，想破开嵩山剑冢更深处的封印，释放更多你的同类或者本体！”

　　“而你想要星钥…”沈破云举起长剑，星辉流转，“是因为这力量能稳定空间，能修复！你想阻止它修复封印！或者…你想反过来利用它，彻底打通两个世界的通道！”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如同利剑般刺破迷雾！

　　“你看似强大，实则无根之萍！你的力量来自吞噬，但吞噬来的力量驳杂不纯，反而会加速这具躯体的崩溃！所以你才需要更强的容器，或者…彻底降临！”

　　全场鸦雀无声，只有沈破云的声音在回荡。

　　那邪魔一直漠然的表情，终于彻底消失。它缓缓抬起头，漆黑的眼睛死死盯住沈破云，里面第一次翻涌起清晰无比的、冰冷刺骨的——杀意！

　　沈破云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力气，将话语传遍全场：

　　“诸位！它非不死！亦非无敌！”

　　“惧意、恨意、杀意皆是其食粮！”

　　“唯守心正念，方有一线生机！”

　　“玄苦大师！玉衡真人！请助我——结清心镇魔大阵！”

　　真相大白！

　　邪魔之名，其弱所在，昭然若揭！

　　残存的希望之火，再次于绝望的灰烬中，艰难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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