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8章 无望之望

　　邬天历告辞出来，命人将穆实押往地牢。

　　押送之人仍是尹雪颜。她始终未曾离开穆实半步——穆实本就是由他们这一支外出擒回，尚未完成交接。况且尹雪颜的修为在众人中并不出众，主要负责此类杂务。

　　她身着阴灵宗制式的玄色袍服，宽大的袖口绣着暗纹，却掩不住身形的单薄。面色略显苍白，眼底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穆实被径直押往阴灵宗深处的地底牢狱。像他这般来自阳间的生灵，虽然是阴间阴鬼喜欢的食物，但是身上还有一些为阴鬼所不喜欢的气息，需要在饱含阴气的地方放置一段时间。

　　地底牢狱还在深渊的下方，尹雪颜手握缚妖索牵引着穆实出来，仍是向下飞去。

　　越往深处，周遭阴煞之气便越发浓郁精纯，甚至凝结成肉眼可见的淡黑色雾丝，冰冷刺骨，无孔不入地侵蚀着生灵的血肉与魂魄。

　　穆实修为已被邬天历封禁，虽肉身强悍，此刻也难以抵挡这彻骨阴寒，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他心中不由升起忧虑，自己是否会冻毙于此？即便侥幸不死，恐怕也会根基受损，导致修为跌落。

　　往前飞出一盏茶的时间，进入了一处巨大的地下溶洞群，通道如迷宫般曲曲折折，四周黑雾缭绕，怪石嶙峋。

　　起初还能偶尔遇见几个修士，到后来便人影俱无。光线也愈发暗淡，最终沉入近乎彻底的黑暗。

　　至无人处，穆实忽然感到一股灵力自缚妖索另一端悄然传来。那灵力与周遭阴煞之气有些相似，却更为精纯，且异常柔和。

　　灵力缓缓渡入他体内，徐徐扩散开来。穆实的颤抖渐渐止息，刺骨的阴寒之感也随之减轻许多。他抬眼看向尹雪颜，知道是她在暗中护持自己。

　　尹雪颜的目光也恰在此刻迎上。她挥手布下一道隔音结界，确保声音不会外传，这才悄然传音道：“穆实，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

　　穆实被封禁无法开口，只微微点头，冷峻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柔和。

　　“我需将你送入地下牢狱，你逃脱的希望……很渺茫。”她继续传音，声音低而清晰，“你体内的禁制乃结丹后期的太上长老所设，我修为低微，只是筑基大圆满，无力解除。即便解了，这阴灵宗内高阶修士众多，而且禁制重重，你也难以逃出。往后……我再设法周旋。但以我的修为和在宗内地位，希望极其微小。你……莫要对我抱太大期望。”

　　穆实再次点头，表示明白。眼睛里流露出感激，但是也流露出疑问神色。

　　“你是想问，我为何要帮你？”尹雪颜轻声道出他的疑惑。

　　穆实再次点头。

　　“因为，我需要你的帮助。”她目光微垂，复又抬起，带着决然，“我跟你说一下我的境况，你就明白了。我，只是邬天历众多炉鼎中的一个。是他用于修炼提升修为的器具。起初，他供给资源，助我们快速提升。但他从不真正怜惜我们——我们所修出的不止灵力，还有元阴本源……一切他所需之物，都会被他在需要时强行汲取，事后会施以微不足道的补偿。但这些，根本弥补不了根基之损。”

　　她语气渐沉，带着隐忍的痛楚，“这导致我们越往后修行越艰难，进境越缓慢。若不离开他，我的道途便将彻底止步于此。若按我原本资质，能有两三成的机会凝结金丹，但成为他的炉鼎后，便一丝可能也没有了。宗内同样命运的女修已然认命，觉得能借此享受数百年的富贵安逸，过完此生也满足了。但我不愿……我不甘心就此沦为他人修炼的踏脚石，我想挣脱这枷锁，去追寻属于自己的大道。”尹雪颜说着，目光中流露出近乎固执的坚毅。

　　穆实大致明白她的意思，有些地方却还是不明白，这些话跟自己说有什么用？她自己想办法逃走不就行了？自己现在可是一个自身难保的囚犯，根本就不能指望。

　　“我们逃不掉的。”尹雪颜仿佛看穿他的心思，唇角泛起一丝苦涩，“我们这些炉鼎体内有他种下的印记，无论逃至何方，他都能凭此感应追踪。曾有姐妹不堪忍受冒险逃走，被他抓回后抽魂炼魄，日夜折磨。况且……我无人可依靠。除非有修为比他高的修士能够帮我抹除这印记。但是他修为那样高，阴灵宗在此地又是无人敢惹，这个估计没法做到。再就是有人能带我远走高飞，逃到他感知不到印记的地方，我才能真正安全。”

　　“你是想让我带你走？”这是穆实目光中流露出的意思。

　　“我也不知道为何信你……”尹雪颜眼中掠过一丝迷茫与自嘲，“从上回相遇，你没有杀我，我便觉得你可信。此次见你为庄家挺身而出，我更确信了。”

　　穆实却缓缓摇了摇头。

　　“我明白，你是说自己修为不足，非邬天历之敌，不值得托付。何况此次自身难保。”她凄然一笑，“说实话，我也觉得你此番凶多吉少。可我依然……依然对你这个将死之人抱有希望，觉得你才是我可依托之人。即便知你生机渺茫，仍想对你言说。很可笑吧？我们本是敌对双方，我却如此信你，将希望寄于虚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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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必回应，”她垂下眼帘，“只当我自说自话便好。”

　　说完这些，尹雪颜也觉自己的想法和做法很荒谬可笑，后面不再说话，又恢复了冷漠的神色，沉默地牵引着缚妖索，带着穆实继续前行。

　　又往前疾行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完全从漆黑巨石中掏挖出的的庞大牢狱，如同蛰伏的巨兽出现在视野尽头。

　　这座牢狱宛如一座森严的地下城堡，遍布着无数大小不一的囚室，黑石之上符文闪烁，禁制光芒重重流转，仅望一眼便觉压抑。此处正是阴灵宗关押重犯要犯之地。

　　尹雪颜与牢狱门口面目阴沉、气息森冷的看守弟子交接手续，将穆实交付于人。整个过程她面无表情，公事公办。

　　然后，她在门口站了许久，望着穆实被两名看守粗鲁地推搡着拖拽着，走向那黑暗的大门。

　　于穆实，她的心绪剪不断、理还乱。

　　说来也很奇怪，他们不过第二次相见。

　　第一次是她追赶抓捕穆实，把穆实擒住，后来又反被他走脱。

　　这次，虽然不是她亲手抓获穆实，但她还是抓获的一方。这次穆实应该是逃不走了。

　　她目送他的身影被吞没于重重黑门，听着身后一道道巨大铁门哐当咣当关上。那声音在幽深的地底回荡，最终归于死寂。 终是叹息一声，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浓郁的黑暗雾气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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