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狼灯熄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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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洞穴内的震动渐渐平息,但那道通往地底深处的“寂灭之径”洞口,却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散发着阴冷腐朽的气息。低语与哭泣般的风声盘旋不去,搅得人心神不宁。

  “无面之楼……竟然真的存在,入口还就在圣域边缘!”阿灼脸色苍白,碎金般的瞳孔里满是震惊与后怕,她紧握着骨弓,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族中古籍记载,那是连远古先贤都讳莫如深的禁忌之地,是窃运者编织阴谋的巢穴!”

  白衣面具人顾雪蓑(此刻他已无需完全隐藏身份)声音凝重如铁:“我们被算计了。从紫金山被迫出逃,到被引入这片迷雾,每一步都在对方的预料之中。谢无咎,或者那个无面楼主,他们的目标恐怕不仅仅是山河鼎碎片……”

  他的目光落在被霍斩蛟小心翼翼背起的沈砚身上。少年双目紧闭,眉宇间凝聚着痛苦,即便在昏迷中,身体也在微微颤抖,皮肤下隐约有暗金流光窜动,那是鼎心之力在被强行压制后的不安躁动。石台的禁制消失,那股毁灭性的力量似乎随时可能再次爆发。

  霍斩蛟调整了一下背负的姿势,确保沈砚不会滑落。他黑甲破损,内衬的衣衫已被鲜血和汗水浸透,每动一下都牵扯着伤口,但他腰杆依旧挺得笔直,如同永不弯曲的战矛。他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眼神凶狠地盯着洞口:“管他下面是龙潭还是虎穴!主公撑不了多久,待在这里也是等死!闯下去,或许还能搏条生路!”他看向顾雪蓑,“先生,我打头阵!”

  顾雪蓑略一沉吟,点了点头:“小心。阿灼姑娘,温姑娘和苏姑娘就拜托你了。”他指向依旧昏迷的温晚舟和苏清晏。

  阿灼一咬牙,将骨弓背好:“不!我跟你们一起下去!这里是方壶圣域的范围,我有责任弄清楚发生了什么!而且,下面的禁制或许只有我知道一些皮毛!”她快速对留守的方壶战士吩咐,“你们守在此处,若有异动,立刻发射金乌箭示警!”

  安排妥当,四人不再犹豫。顾雪蓑指尖捻动,一枚闪烁着微弱荧光的符箓出现在他手中,充当照明。他当先步入那向下延伸的、幽深不知尽头的石阶。霍斩蛟背着沈砚紧随其后,阿灼则手持一枚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珍珠断后。

  阶梯陡峭而漫长,仿佛通往九幽之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万物衰败后的腐朽气息。墙壁潮湿冰冷,触手滑腻,偶尔能摸到一些早已风化的诡异刻痕。那无数细碎的低语声始终萦绕在耳边,时远时近,搅得人心烦意乱,似乎能勾起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彷徨。

  霍斩蛟的鼻翼不断翕动,他的战场嗅觉在这种环境下被放大到了极致。“娘的,这味道……越来越浓了!像是有成千上万的死人被埋在这里几百年……还有一股子……说不出的阴谋味儿!”

  顾雪蓑沉声道:“收敛心神!这低语和气息都能侵蚀意志!想想你们最在意的人,最想守护的东西!紧守灵台一点清明!”他的话如同晨钟暮鼓,让霍斩蛟和阿灼精神一振。

  阿灼忍不住低声问顾雪蓑:“先生,您刚才说,那些壁画比我们方壶遗族的历史还久远?”

  顾雪蓑的声音在幽暗的阶梯上回荡,带着一丝追忆与凝重:“嗯。我曾在前朝司天监的密卷中见过类似的图案,描述的是一个更古老的、信奉‘镜像即真实’的诡异道统。他们相信世界是虚幻的,唯有在无尽的镜像中才能窥见本源。无面楼,很可能就是这个道统的遗存。谢无咎找到并利用了这里。”

  不知下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阶梯到了尽头,四人踏出通道,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瞬间屏住了呼吸!

  这是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型地下空间!穹顶高悬,望不到顶。而最令人心神震撼的是,这个空间的六合之内:上下左右前后,全都镶嵌着无数面巨大无比、光滑如水的青铜镜!

  这些铜镜并非整齐排列,而是以各种诡异刁钻的角度相互倾斜、映照,形成了一个无限延伸、光怪陆离的镜像迷宫!人站在其中,瞬间出现无数个身影,这些影像又被其他镜子再次反射,扭曲、重叠、变形,一眼望去,仿佛陷入了自身影像的汪洋大海,根本分不清哪里是真实,哪里是虚幻!

  仅仅是站立片刻,就感到头晕目眩,心神摇曳,仿佛自己的灵魂都要被这无数的“我”给撕扯分裂!

  “我的天……”阿灼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差点撞上一面镜子。

  霍斩蛟也是头皮发麻,他死死盯着镜中无数个背着沈砚、伤痕累累的自己,那些影像的眼神或惊恐,或迷茫,或暴戾,让他几乎要拔刀砍过去!“这鬼地方!真是邪门到家了!”

  顾雪蓑急声喝道:“闭眼!或者只看脚下!不要被镜像迷惑!这些镜子能放大内心的杂念,久视必生心魔!”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而空洞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每一个镜子中同时传出,又仿佛直接响在每个人的心底:“有客远来,不亦乐乎。只是我这‘万镜冢’许久未有活人足迹,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镜厅中央,一道背对着他们的身影缓缓凝实。那人穿着一身月白长袍,纤尘不染,体态修长优雅,长发以玉簪束起。虽未见面容,却给人一种与整个镜厅浑然一体、深不可测的诡异感觉。

  他缓缓转身,脸上覆盖着一张光滑如卵、没有任何五官痕迹的纯白面具!

  无面楼主,裴狐!

  “裴狐!”顾雪蓑冷声叫破他的身份,宽大衣袖中的手已悄然扣住了一枚古旧的龟甲。

  “顾先生,久违了。”裴狐微微颔首,姿态优雅得像是在与故交寒暄,但那无面之脸却让人心底发寒,“哦,或许我该称呼您……顾雪蓑大人?前朝司天监的最后一位方士。真是……令人怀念的身份啊。”

  他又看向霍斩蛟,以及他背上的沈砚:“霍将军,勇武不减当年。还有这位沈砚小友,啧啧,鼎心之力澎湃如潮,真是……令人羡慕的资质。”

  霍斩蛟将沈砚轻轻放下,让他靠坐在一面镜子下(尽量避免直视镜面),自己则横跨一步,死死护在沈砚身前,战刀彻底出鞘,凛冽的杀气弥漫开来:“裴狐!少他娘的在这里装神弄鬼!是你和谢无咎那老怪物把我们逼到这里的!想干什么,划下道来!爷爷我接着!”

  裴狐发出一阵低低的轻笑,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霍将军,何必如此大的火气?并非逼迫,而是……引导。若非走投无路,诸位又怎会来到这唯一可能压制沈小友体内力量,甚至找到一线生机的地方呢?”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至于想做什么?很简单,我想请诸位玩一个游戏。一个……关于‘真实’的游戏。”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幽深而充满诱惑:“你们不是一直想知道,无面楼主,究竟长得什么模样吗?为何终日以这无面之具示人?”

  他抬起那只修长而苍白得过分的手,轻轻抚上自己光滑的面具边缘。

  “答案,就在下面。”

  “想看吗?”

  他的语调带着一丝癫狂的意味,手指猛地扣紧!

  “那就……看仔细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那张纯白面具揭了下来!

  面具之下,并非血肉,也不是骷髅,而是一片蠕动的、吞噬一切光线的、绝对的空白!

  那空白仿佛拥有生命,又像是通往虚无的深渊,仅仅看上一眼,就让人灵魂战栗,生出一种坠入无尽虚空的恐慌感!

  “小心!闭眼!”顾雪蓑急声大喝,但已然迟了!

  当众人的目光触及那片空白的瞬间,那片空白骤然扭曲、变幻!它仿佛化成了一面映照人心的邪镜,瞬间投射出每个人内心深处最恐惧、最不愿面对的景象!

  “啊!”阿灼第一个发出惊叫!她在空白中看到的,并非敌人,而是族中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那位长老因强行推演天机遭受反噬,最终在疯狂中自我毁灭的凄惨模样!那是她童年最大的阴影!

  霍斩蛟虎躯剧震,如遭重击,踉跄后退一步!他看到的,不是沙场上的尸山血海,而是一张饱经风霜、却带着宽厚笑容的脸!是他刚入伍时,如父如兄般照顾他的老火长!老火长在一次掩护他突围的任务中,身中数十箭,却依旧拄着战旗不倒,对他嘶吼着“快走”!那是他心中永久的痛和愧疚!

  顾雪蓑身体猛地一僵,即便隔着面具,也能感受到他骤然粗重的呼吸!他看到的……是一个模糊的、笼罩在星光中的身影,那身影缓缓转头,露出的半张脸上,刻满了与他长生诅咒同源的、扭曲的符文!那是他追寻了无数岁月,既渴望又恐惧的真相源头!

  就连昏迷中的苏清晏,似乎也受到了这可怕力量的影响,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口中发出无意识的呓语:“爹……爹……不要……我看不见了……天机……乱了……”是天机门覆灭之夜,她父亲在滔天火光中,为了护住她而自毁双目、以血祭天的惨烈一幕!这是她记忆深处被刻意封印的创伤!

  “清晏!”顾雪蓑想要上前,却被那空白散发出的无形力场逼得难以靠近!

  整个镜厅内,人心崩乱,气机暴走!无数的镜像也跟着扭曲、哀号,仿佛化作了人间炼狱!

  裴狐站在那片空白之前,发出低沉而愉悦的笑声,仿佛在欣赏一出精心编排的悲剧!“看吧!这就是你们最真实的恐惧!多么美妙!多么……脆弱!”

  就在这全场几近崩溃的关头!

  “呃啊啊啊!”

  一直痛苦蜷缩的沈砚,仿佛被苏清晏的悲鸣和周围混乱绝望的气机强烈刺激,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的眼眸之中,不再是失控的金芒,而是爆发出两道纯粹无比、洞彻虚妄的青色光辉!

  无垢之瞳,本能地全力运转!

  恐怖的精神冲击如同冰锥刺入脑海,心口的剧痛几乎让他再次昏厥,但他死死咬破舌尖,鲜血的腥甜和剧烈的疼痛刺激着他保持清醒!鼻腔、耳孔再次渗出鲜血,但他那双青色的瞳孔却亮得吓人,如同两盏能照破一切迷雾的明灯,死死盯住裴狐脸上那片不断变幻、映照人心的恐怖空白!

  “假的!统统都是假的!”他声音嘶哑破裂,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的脸……根本不是空白!那后面……藏着更恶心的东西!我看见了!”

  青色的目光仿佛化作了实质的利剑,悍然刺向那片蠕动的虚无!

  在无垢之瞳极致纯净的凝视下,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空白,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雪,发出了“滋啦滋啦”令人牙酸的声响,开始剧烈地波动、扭曲、沸腾!

  裴狐那愉悦的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充满了惊愕与暴怒的厉啸:“无垢之体?!望气之瞳?!你竟然能看穿虚妄,触及本质?!不可能!”

  他的话还未说完!

  那片空白的最深处,猛地传出一声尖锐无比、充满了邪恶意念与厄运气息的嘶鸣!

  下一刻,在沈砚青色目光的逼迫下,一缕浓郁如墨、由无数细微振翅的漆黑乌鸦组成的诡异元神,被硬生生地从那片空白的深处“扯”了出来!

  这缕元神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衰败、死亡与不祥的气息,与裴狐本身那种空洞诡异的气质截然不同!它一出现,整个镜厅的温度都仿佛骤降了几分!

  “谢无咎的黑鸦分神!”顾雪蓑失声喝道,瞬间明白了许多事情!裴狐并非完全独立,他同样被谢无咎渗透和控制了!

  那黑鸦元神发出一声恼怒的尖啸,似乎没料到会被一个少年以这种方式强行逼出原形,瞬间凝聚,化作一缕黑色的死亡流光,就要遁入旁边密密麻麻的镜面之中逃脱!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和反应速度!

  然而,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一直静静躺在沈砚身边、那盏看似古朴无华的苍狼灯,灯芯处那点微弱的、几乎随时会熄灭的银白色火苗,毫无征兆地、轰然暴涨!

  火焰疯狂跳跃升腾,竟在一瞬间化作一张巨大无比的、完全由银白色火焰构成的虚幻狼首!

  那狼首栩栩如生,眼神苍凉而决绝,带着一股来自远古草原的蛮荒与守护意志!它张开森然巨口,露出由火焰凝聚的獠牙!

  猛地一噬!

  精准无比地,一口将那即将遁入镜中的、由无数黑鸦组成的谢无咎分神,死死咬住!然后毫不犹豫地,猛地吞了下去!

  “唳!”黑鸦分神发出了绝望而凄厉至极的尖啸,疯狂挣扎扭动,浓郁的黑气试图腐蚀银焰,却根本无法挣脱那看似温暖、实则蕴含着某种规则力量的火焰束缚!

  “不!!”裴狐发出了真正撕心裂肺的惊呼,他试图扑上来阻止,但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银焰狼首吞噬了黑鸦分神后,猛地闭合。

  下一刻,整盏苍狼灯发出了不堪重负的、令人心碎的“咔嚓”声,剧烈地震颤起来!灯身原本温润的银白色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变得灰暗、死寂,如同燃尽后的冷灰!灯壁上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灯芯处,那吞没了谢无咎分神的银焰急速闪烁、明灭不定,仿佛在进行着某种激烈的内部湮灭,最后猛地收缩,化作一点比针尖还要微小的黯淡光点。

  在那光点即将彻底湮灭的前一刹那,一声无比凄厉、却又带着无尽决绝、眷恋与警告意味的苍狼哀号,仿佛穿透了万古时空,清晰地、沉重地敲击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嗷呜!”

  哀号声落,光点彻底熄灭。

  整盏苍狼灯,彻底失去了所有光泽和灵性,变得比凡铁还要黯淡,布满了狰狞的裂痕,“当啷”一声,从半空坠落,掉在冰冷的地面上,滚了两滚,再无一丝声息。

  仿佛一位忠诚的卫士,燃尽了最后的生命,完成了它最终的使命。

  与此同时,在遥远得超乎想象的北方,那片广袤而寒冷的草原深处,守卫最为森严的金帐之内。

  软榻上,沉睡了不知多少日夜的赫兰·银灯,那具仿佛被时光凝固、依旧保持着惊人美丽的身体,猛地、剧烈地最后抽搐了一下。

  她长长的睫毛颤动,眼角,一滴晶莹剔透如冰珠的泪水,悄然滑落,迅速渗入她银白色的鬓发之中,消失不见。

  随即,她身上那最后一缕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的生机,彻底消散无踪。

  帐外,原本皎洁明亮、照耀草原的圆月,在这一刻,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瞬间掐灭了光芒!整个北境天地,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连星光都被吞噬的绝对黑暗之中!

  永夜,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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