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4章 无声的陪伴

　　陆臣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地址后，便疲惫地靠在后座上，闭上了眼睛。

　　他给陆少安发了条信息，言简意赅：开车送你奶奶回大平层。

　　做完这件事，他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车窗外的喧嚣被隔绝，车内一片死寂，但他自己的身体内部却仿佛在经历一场海啸。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太阳穴在突突直跳，血液在血管里疯狂地叫嚣、冲撞，一种混合着震怒、失望、乃至一丝荒谬的痛楚，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一直以来都在怀疑，都在试图否定。

　　是的，他母亲对他身边的异性，一向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关切”和“审视”，那种近乎本能的防备，他并非没有察觉。

　　当年少安的母亲曾私下向他哭诉，说婆婆如何用尽手段逼她离开，他当时虽觉母亲管的多，但内心深处更倾向于认为那是两个女人之间的矛盾，是少安母亲的一面之词，甚至带了点夸张。

　　他选择了不相信。或者说，他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母亲会是那样一个残忍的、破坏儿子幸福的人。

　　可今天，就在刚才，因为他情绪失控下的脱口而出，母亲那激烈到失态的反应，那句脱口而出的“贱人”，那被戳破真相后的歇斯底里……就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劈开了他多年来自我欺骗的迷雾。

　　真相血淋淋地摆在了面前：少安母亲说的，是真的。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母亲侮辱颜嫣更让他感到彻骨的寒冷。那是一种信仰的崩塌，是对过去某个重要节点的彻底否定。

　　他一直试图维护的、家庭表面那点可怜的和睦，其实早已千疮百孔，根基本就是建立在对另一个女人的伤害之上。

　　他缓缓抬起手，盖住自己的眼睛，试图阻挡这令人眩晕的现实。

　　出租车停在了一处清幽的古朴建筑前。

　　陆臣付钱下车，站在门口，深吸了好几口气，努力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才抬手叩响了门环。他不能带着一身戾气去见李师伯，那是对医者不敬，也是对治疗无益。

　　学徒引他进去时，李师伯正在碾药，抬头只扫了他一眼，便淡淡道：“心浮气躁，肝火冲顶。今天这针，效果得打对折。”

　　陆臣苦笑一下，没有辩解，只是恭敬地说：“劳烦您了。”

　　针灸时，他强迫自己放松，但母亲那些尖锐的话语和少安苍白的脸，依旧在他脑海里盘旋。银针扎入穴位的微痛，奇异地让他混乱的思绪渐渐沉淀下来。他忽然清晰地意识到一个问题：他绝不能让自己和颜嫣，重蹈当年的覆辙。

　　治疗结束后，陆臣没有直接回医院，也没有回大平层。 他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空间理清思路。他让司机开到了江边。

　　初秋的江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让他清醒了不少。他拿出手机，翻到颜嫣的号码，犹豫片刻，没有拨打，而是发了一条信息：

　　「赵家的饭局，我会陪我妈准时到」

　　他必须把母亲这边的麻烦揽过来，不能再让颜嫣直面这种冲突。信息刚发出去，手机就响了，是陆少安。

　　“爸，”陆少安的声音听起来异常沉闷，没有了往日的跳脱，“奶奶回房间休息了。我……我能去找你吗？我有些事……想问你。”

　　陆臣看着滔滔江水，心里叹了口气。该来的总会来，但他现在真的没有力气去揭开那个陈年往事。

　　他对着手机，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温和却坚定地说：“少安，关于你母亲的事……爸爸现在心里很乱，不想谈。我们以后再找机会好好说，好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陆臣几乎能想象到儿子脸上失落又倔强的表情。他以为少安会坚持，甚至会不满。

　　然而，陆少安再开口时，声音却意外地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理解：

　　“哦……那好吧。我不问那个了。”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 “那……我就过去陪你待一会儿？”

　　这一句简单的话，像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撞进了陆臣冰冷疲惫的心里。儿子没有胡搅蛮缠，而是在察觉到他情绪低谷时，选择了一种无声的陪伴。

　　陆臣喉头有些发紧，他深吸了一口江风，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

　　“好。我在外滩观景台。你过来吧，路上小心。”

　　挂了电话，陆臣依然望着江水，但心情却和刚才截然不同。那股被母亲激起的寒意，渐渐被儿子带来的暖意所驱散。他意识到，少安真的长大了。

　　两人在观景台待了一个多小时，大部分时间是沉默，偶尔聊几句，也小心翼翼地绕开了早上的冲突，只谈了陆臣的病情和治疗。江风让人的思绪渐渐沉静下来。

　　当陆臣觉得心情平复不少，准备离开时，陆少安却一把拉住他，脸上恢复了点平时混不吝的神气：“爸，别急着回去对墙发呆。走，带你去个地方，给你泄泄火！”

　　陆臣几乎是被儿子“绑架”到了一家专业的实弹射击俱乐部。陆少安显然是熟客，麻利地办好手续，带着陆臣走进靶道。

　　“爸，试试！什么都别想，盯着靶心就行！”陆少安递过一把装填好的手枪。

　　陆臣默不作声地接过，戴上护具。举枪，瞄准，扣动扳机——砰！

　　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迟疑。

　　砰！砰！砰！

　　一连串的射击，沉稳、迅速、精准。报靶器显示，弹孔几乎都密集地钉在远处的红心区域。

　　陆少安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等陆臣打完一轮，他立刻凑过去，惊喜地咋呼起来：“我靠！爸！你也太深藏不露了吧！这水平比我们这儿教练都牛！你什么时候练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陆臣放下枪，透过弥漫的硝烟看着儿子兴奋又好奇的脸，心里微微一动。他想告诉儿子，这不过是小意思，当你掌管的生意版图早已触及真正的军火领域时，枪械就如同普通人手中的钢笔一样，是必须精通的基本工具。

　　但这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又被他咽了回去。现在还不是时候。 少安还太年轻，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这些沉重而黑暗的领域，需要等儿子真正拥有了足够的力量和心性时，才能交接。

　　他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避重就轻：

　　“年轻时候瞎玩过。好久不摸，手都生了。”

　　陆少安将信将疑，但看他爸不想多说的样子，也没再追问，转而兴奋地嚷嚷：“再来一轮再来一轮！今天我请客，让你过足瘾！”

　　看着儿子单纯的笑容，陆臣在心里默默地说：等你真正能独当一面的时候，你会知道，你父亲给你的，远不止一个商业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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