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你只是你

　　谢清池愣愣的看着眼前那枚许愿树叶。

　　她觉得自己的心既酸又涩，甚至带了一丝难言的疼。

　　眼前的人，低着头，目光虔诚的看向她，一如记忆中那个小女孩。

　　星光泠泠，萤火飞舞，飞絮四扬。

　　如此刻那急速跳动而无法控制的心。

　　她想起她曾经说过的话。

　　——如果真有神灵，怎能不回应你的愿望？

　　这样好的一个人，值得这世间的一切。

　　她看着那许愿树叶好一会儿，方才伸出手，轻轻的握住那片叶子。

　　她的声音也微微的低哑。

　　“好，那我们试试。”

　　她说完，对面的男子的眼眸里瞬间溅开无尽的喜悦，他顺势握住她的手，然后将她往自己的怀里一拽，紧紧的抱住她。

　　抱住她，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

　　风猎猎吹来，更深露重，谢清池抬起眼，看到飞絮如雪，萤火如光，仿佛在某个时刻，也曾有人这样拥抱过她。

　　“意行。”谢清池开口道，“我睁开眼，便在荒芜之地。当时我很不稳定，身边只有奄奄一息的谢家女。而后，可能我的动静有点大，引来了守护在荒芜之地三个人，他们帮助我稳定下来。”

　　“这三个人，是师千觞前辈，大昭的女帝，还有佛国的渡慈方丈。后来离开的时候，他们三个人分别在我身上下了三个所谓的‘圣人之护’。”

　　“意行，我没有记忆，甚至，我连是不是人都不知道，或许，我过去还做过什么大恶之事，这些，都是未知。”

　　谢清池平静的说完，她想要要他知道，自己的过去和未来，都无法预料。

　　沈意行听了她的话，将她抱得更紧。

　　“在我心里，你只是你，清池。”

　　你是人也罢，你不是人也罢，你曾经如何，想要寻找，我陪你；而你将来要走的路，如果你愿意，我也会陪你。

　　人这一生，总要遇见一个人，无法言说，不问理由，心甘情愿，至死不悔。

　　直到后来，他们才知道，在神灵前无数次的祈求，才能换来那一刻的相逢，是跨过无数次生离死别，才能握住你的手。

　　那是后来再也无法放开的手。

　　骨血分离，千刀万剐，永沉黑暗，也不愿意放开的手。

　　漫天星光之下，萤火之中，只是两个相拥抱的人，和两颗跳动的心罢了。

　　*

　　迎着灿烂的朝阳，龙宝珠的车队再次启程。

　　丰都城的城门越来越远，唯有一片烟云，笼罩在上面，就像这座城池的命运。

　　谢清池低头看着谭音。

　　少女还在昏迷中，因为长期在烈日下干活，她的脸不白皙，也不细嫩，一双手更满是伤口，然而这无损于她的美丽。

　　她坚强，感恩，这就是美丽。

　　马车摇摇晃晃中，她睁开了眼。

　　她先是有点疑惑，继而是诧异，最后发现自己身处何地，然后一把掀开车帘，回头看去，丰都城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她想了想，看了谢清池一眼，然后靠在那里，没有说话。

　　谢清池看她一眼，意识到她以为她不知道丰都城的人一旦离开丰都城超过一个月就会死去，所以大概觉得这样的结局也好。

　　这样，就能在地府，和她的爷爷团聚了。

　　谢清池倒了一杯水过去：“谭姑娘，喝一点水，再吃点东西，我有话想对你说。”

　　谭音疑惑的看了谢清池一眼，最终还是接过水，谢清池又将酥饼递过去。

　　谭音几下吃完，看着她：“说吧，如果是让我别报仇的话，那么就不必说了，虽然我很感谢你救了我，但是你说这些话其实没什么用。”

　　她扯出一丝苦涩的笑。

　　她最后一点报仇的希望都没有了。

　　谢清池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将木盒递给她。

　　谭音眼底疑惑更深，然而还是接过，她一打开，瞬间愣在那里，接着，颤抖的询问谢清池：“你是从哪儿得到的？！”

　　谢清池道：“昨晚你说你爷爷在丰都山崖底，所以我们便去崖底找了找。”

　　谭音的眼睛瞬间红了：“我爷爷在那里！”

　　谢清池点了点头：“在。”

　　她看着愣住的谭音，继续道：“谭姑娘，我们在崖底发现这个，有人说，将这个给你，你就会知道一切。”

　　谭音颤抖的拿起那只蜻蜓。

　　她的耳边浮现起爷爷说的话。

　　——来来来，阿音，咱们墨家的手艺天下无双，任何机巧小物都是巧夺天工。你看这个蜻蜓肚子没，以后咱们爷孙俩如果想说什么话，没法当面说，就塞到这蜻蜓肚子里呀。

　　她记得小的时候别的小孩骂她没爹没娘，是个小灾星，她爷爷也会被她克死。

　　她气得和他们打架，最后那小孩的爹娘牵着满身是伤的小孩走来，要他们赔钱道歉，那时候她倔强的闭着嘴，随便怎么也不道歉。最后爷爷帮她道的歉，赔了好多钱。

　　那个时候她看着道歉的爷爷，很愤怒，为什么要道歉，明明没做错！

　　她一整天没理爷爷，爷爷后来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和她说话，她不听，将自己关在门里，爷爷就让小蜻蜓飞到她的窗户，一只又一只，她早就忘记了那些纸条里具体是什么话，但是那一只只飞来的蜻蜓，像是一盏盏小灯，照亮她混沌的心。

　　……

　　后来她无数次想要将蜻蜓做得和爷爷一样，但是都不能。

　　她伸手，扣动了那个小小的机关。

　　一个小小的纸条从里面滚出来，就像小时候一样。

　　她捡起，打开。

　　那上面，是一位老人赴死前对自己的孙女最后的话语。

　　——阿音，你小时候说喜欢蜻蜓，因为你觉得蜻蜓可以飞更远，可以去看外面开的花，外面长的树。阿音，你以后都可以去看了。

　　千言万语，落在纸上，只有那么一句。

　　谢清池道：“以自己为献祭，能换取一人逃脱丰都城的诅咒。阿音，你爷爷，是自己去做这件事的。”

　　谭音突然间失声痛哭。

　　爷爷！

　　我不要看花看树！我想要的，就只是你能和我在一起！

　　这世间的花草树木，所谓的自由，没有你，又有什么可看的！

　　谢清池无法安慰，只能让她尽情的发泄着自己内心的悲痛。

　　那位老人知道自己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于是在生命的最后时间，为自己的孙女，求了一份自由。

　　看花，看草，去当一只蜻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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