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要不要进来坐？

　　“给，小心烫。”

　　他将杯子递过去，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冰凉的手指，那温差让他心头又是一紧。

　　时遐思接过杯子，温热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纸壁传到掌心，驱散了一点指尖的冰冷。她低头，小口地啜饮着。

　　热水带着一股廉价的纸杯味道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种朴素的慰藉。

　　她没说话，只是捧着杯子，感受着那点热量一点点渗透进冰冷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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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芝宇就站在她面前一步远的地方，没有试图靠近，也没有离开。

　　他安静地陪着她，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那里还沾着一点细小的水珠。

　　服务器低沉的嗡鸣填充着沉默的空间，这沉默却不再像之前那样令人窒息，反而流淌着一种笨拙却实在的暖意。

　　“那个……”

　　云芝宇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声音依旧放得很轻，“你……要不要先回宿舍休息？天都快亮了。”

　　他指了指走廊尽头高窗透进来的、灰蒙蒙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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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遐思抬起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窗外。

　　确实，深沉的夜色正一点点被稀释。她又低头看了看手中还剩小半杯的水，摇了摇头，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代码……卡住了。那个bug，不弄完我睡不着。” 她顿了顿，补充道，“也……不想睡。”

　　睡意全无，闭上眼就是墓园冰冷的雨和妈妈刺痛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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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芝宇理解地点点头，没有劝她。

　　他知道她需要这个堡垒。

　　他目光扫过她脚下不远处那个滚落的试剂瓶盖——是她刚才冲出来时碰掉的。

　　“我帮你捡。”

　　他说着，不等她反应，就蹲下身，利落地把瓶盖捡了起来，又看了看周围，“还有什么要收拾的吗？实验室里？”

　　时遐思下意识地想说“不用”，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看着他蹲在那里，仰头看着她的样子，眼神干净又专注。

　　拒绝的话，似乎又变成了那堵墙的一部分。

　　“里面……刚才碰倒了一个空瓶，没碎。”

　　她低声说，带着点不自在。

　　“嗯，我去看看。”

　　云芝宇站起身，拿着瓶盖，很自然地侧身，示意她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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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遐思捧着水杯，转身推开实验室的门。

　　里面一片漆黑，只有一排排服务器指示灯闪烁着幽绿、幽红的光点，像沉睡巨兽的呼吸。

　　她摸索着按亮了门口一盏小壁灯的开关。

　　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门口一小片区域，正好照见她工位旁地上那个滚落的空试剂瓶。

　　云芝宇走过去，弯腰把瓶子捡起来放回桌角，又把那个瓶盖拧了回去，动作轻快利落。

　　他直起身，环顾了一下这间巨大而冰冷的实验室。

　　空气里弥漫着电子元件和咖啡因的味道。

　　她的工位在最里面，被巨大的显示器和堆叠的文献资料包围着，像一个小小的孤岛。

　　“你……继续弄？”

　　他指了指她的位置，语气带着询问，“我……就在门口待着？不吵你。”

　　他指了指门外走廊那把冰冷的长椅。

　　那是他之前放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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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遐思看着他。

　　少年站在昏黄的灯光下，身形挺拔，深蓝色的运动服在冷色调的实验室背景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异常清晰。

　　他眼神里的关切和那份“只想陪着你，不打扰你”的笨拙坚持，像一股温热的暖流，悄然融化了心底一块坚冰。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捧着水杯，慢慢走回自己的工位坐下。

　　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屏幕还亮着，上面是密密麻麻、令人眼花缭乱的代码。

　　那个顽固的bug标记像一根刺，扎在屏幕上，也扎在她疲惫不堪的神经里。

　　她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然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微微侧过身，目光没有看向屏幕，而是投向门口那个安静伫立的身影。

　　“你……要不要进来坐？”

　　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带着熬夜的沙哑，但少了之前的紧绷和疏离，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外面……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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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芝宇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夜空中骤然点亮的星辰。

　　他几乎是立刻点头：“好！”

　　声音里带着一丝雀跃的惊喜，又赶紧压低了音量，生怕惊扰了这难得的许可。

　　他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反手带上门，隔绝了走廊的光线，实验室里只剩下壁灯的昏黄和服务器指示灯幽微的光芒。

　　他没有靠近她的工位，而是在离她几步远、靠墙的一张闲置实验凳上坐了下来。

　　凳子很硬，但他坐得笔直，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

　　“你忙你的，当我不存在。”

　　他低声保证道，然后真的不再看她，而是微微垂着头，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努力把自己缩成一个安静的背景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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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遐思转回头，重新看向屏幕上那片令人头疼的代码丛林。

　　指尖落在冰凉的键盘上。

　　实验室里重新陷入一片沉寂，只有服务器恒定的嗡鸣，和她偶尔敲击键盘发出的、极其轻微的咔哒声。

　　然而，这一次，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份沉重得几乎要将她压垮的孤独感，似乎被驱散了一点点。

　　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有一个温暖的、带着呼吸的存在。

　　他不说话，不打扰，甚至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他就在那里。

　　像寒冷冬夜里，壁炉里跳跃的一簇小小的火苗。

　　不炙热，不喧闹，只是安静地燃烧着，散发着微弱却持续不断的暖意。

　　这暖意不足以驱散她心底所有的阴霾和悲伤，不足以立刻解决那个该死的bug，更不足以弥合她与妈妈之间那道冰冷的鸿沟。

　　但它真实地存在着。

　　它让她紧绷的神经，有了一点点可以松懈的缝隙。

　　让她意识到，在把自己逼到绝境的黑暗里，还有那么一点光，固执地守候着，等待着。

　　时遐思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是熟悉的电子元件和咖啡的味道，但似乎……也多了一丝少年身上干净的、带着阳光气息的暖意。

　　她重新将注意力投向屏幕，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似乎比之前平稳了一些。

　　窗外的天色，在无人察觉中，又悄悄亮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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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市的冬天，寒气是湿冷的，带着一种能钻进骨缝里的阴郁。

　　日子在生信楼实验室恒定的嗡鸣声和键盘敲击声中滑过，像一条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的河。

　　时遐思依旧是那个最早到、最晚走的影子，将自己钉在代码和数据构筑的堡垒里。

　　但有些东西，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改变。

　　云芝宇的存在，从那个凌晨走廊的撞击之后，被时遐思以一种近乎默许的方式容纳了。

　　他不再只是门外长椅上一个放粥的符号。

　　他会掐着她可能结束一个阶段的时间点，发一条极其简短的消息：“楼下，热奶茶？” 或者在她熬到深夜、胃里空空如也时，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拿出一个还温着的饭团。

　　他很少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她几步远那张闲置的实验凳上，有时看书，有时戴着耳机看训练视频，或者干脆只是发呆。

　　他像一道无声的屏障，隔绝了外界一些不必要的窥探和打扰，又像一盏恒定散发着微温的灯，让她知道黑暗里并非空无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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