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1章 激流勇进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我甚至已经记不清它的具体时间，只记得是在某一次、我进入秦玉林跳楼的那个“梦境”里。

　　当时“梦境”中的庄湘——如今我已经知道，那是因为EcSo的“顺风车计划”、而进入“梦境”伪装成庄湘的索菲娅，不过这个信息在这件事里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当时的“庄湘”，从我作为心理医生的、某个患者的家属手中，拿到了两张露营地的招待券，于是便兴冲冲的拿给我、约我去那个地方玩漂流。

　　彼时我已经知道【大灾难】的存在，也清楚知道自己在“入梦”，所以对这些事情没什么兴趣，但就在我想回绝的时候，无意中看到露营地的地址、又由此产生了探索“梦境”边界的想法。

　　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探索“梦境”边界是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它让我发现了“吉迪姆”、发现了“梦境”结构、更直接促成了那次收获颇丰的“六方博弈”。

　　但也正是这个决定太正确了，它所带来的巨大收获，让我沉浸在自己的灵感和更多的问题中，进而忽略了它的代价——对“庄湘”的食言。

　　当然，我能清楚的分辨出来，那次食言的对象实际上是索菲娅，而且在那次食言之后，我还送了她蛋糕赔罪、陪她出去玩了一整天，甚至我还一度怀疑，那两张招待券是索菲娅在暗中给我某种提示。

　　但是无论我用怎样的理性角度去看待、分析那次食言，此时此刻、在听到庄湘想玩激流勇进的时候，我都控制不住的、涌起一阵宿命感式的愧疚。

　　“对不起……”

　　我看着后视镜里的庄湘说道，说完又感觉不够诚恳，干脆扶着方向盘转过身去：“小庄，我知道我并不是你真正的师兄，但我还是要向你说一声对不起。”

　　庄湘正兴奋的寻找激流勇进的入口，闻言茫然的眨了眨眼：“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太多了。”

　　我看着庄湘，明显感觉心里的情绪开始强烈起来：“我非常重视我们之间的关系，可是为了那些所谓的‘正事’，我好像从来没有重视过你，反而经常会忽略你的感受，我……”

　　“你不会是要表白吧？”

　　刘祈不合时宜的狐疑开口，结果就是遭了我和庄湘的两个白眼。

　　“刘组长，你再这样胡说八道的话，我真的要烦你了。”

　　庄湘满脸无奈的瞪了刘祈一眼，又狡黠的朝我笑了一下：“不过，师兄你今天确实有点怪怪的……该不会是不敢玩儿吧？”

　　“我……”

　　“管他敢不敢呢！”

　　刘祈再次打断我的话，说着把最后一小块蛋糕递给庄湘，语调轻松得像是任何一个普通的周末：“走吧大小姐！今天你是寿星你最大，所以你指哪儿、我们就打哪儿！”

　　庄湘的脸上立刻泛起光彩，埋怨似的留下一句“师兄你看看人家”，然后就拉开车门兴奋的跑了出去。

　　我急忙转回来想叫住庄湘，刘祈突然不轻不重的拍了我一下。

　　“别说任何多余的话。”

　　刘祈用食指指着我，像警告似的轻声说道：“庄湘不傻，她已经知道有问题了，不想让你担心，才装出这副兴奋的模样。”

　　“装的？”

　　我闻言一愣，看向庄湘虽然虚弱、可是依然难掩兴奋的背影：“我怎么没看出来？”

　　“你要开车，没注意到也很正常，而且她不想让你看出来。”

　　刘祈摸出一支烟叼在嘴上，用打火机指了指后视镜：“你开车的时候我看过她几次，她一直从后视镜看着你，只有你看她的时候她才会笑——她不想扫兴，你也别做那个扫兴的人。”

　　说完刘祈就下车了，边点烟边朝庄湘追去。

　　我在车里看着两个人的背影、回想着刘祈刚说的话，犹豫后还是对着后视镜、练习了一个不那么僵硬的开怀大笑，然后拄着拐杖追了过去。

　　游乐场里没什么人，几分钟后，我们就顺利的坐上了船。

　　汹涌的水流隆隆的刮过船舷，我和刘祈一左一右的坐在庄湘旁边，替她挡掉那些越过船舷的水珠。

　　庄湘抓着我们两个的胳膊，眼神里带着亮晶晶的期待：“师兄！你待会儿可别怕的叫出声哦！”

　　“坐船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我嘴硬似的僵笑回道，瞬间把庄湘逗的哈哈大笑，而这也让我的心情更加沉重。

　　庄湘是很容易就能快乐起来的，可是我刚才做了一次快速地回想之后，却发现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可惜肖队不在。”

　　庄湘的笑声停滞下来，不过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但也没关系，最近都没什么事做，等肖队从南美回来，下次我们再来玩好不好？”

　　“好啊。”

　　我不假思索的轻声回道，视线落在庄湘期待的脸上，实际却是越过她的期待和刘祈对视。

　　我们、或许包括庄湘都知道没有下次了，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有表现出来。

　　咔咔咔——

　　伴着一阵隐约的机械声，我们乘坐的船身开始晃动、顺着汹涌的水流缓缓爬升。

　　每一声齿轮的咯吱声，都像倒计时的钟摆。

　　庄湘刚才还叫我别害怕，结果反倒是她先开始紧张，抓着我和刘祈的手微微颤抖，指关节也因为用力过度而明显泛白。

　　我按住她的手正想安慰，可我们的船已经升到最高点，大半个游乐场在我们的脚下铺开，在那短暂的静止里，周围只剩下了风的声音。

　　刘祈忽然回过头，脸上的玩世不恭、在一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投向我的目光沉重得像一块铁，但在她看向庄湘的时候，又瞬间变回那种不着调的兴奋：“坐稳啦！”

　　下一秒，失重感猛地攫住了所有人。

　　硕大的船体俯冲而下，狂风裹着水汽劈头盖脸地砸来。

　　我被抓住的胳膊一疼，庄湘的尖叫声也脱口而出，但很快就化成了兴奋的大笑。

　　她短暂地放开了扶手，张开双臂，像只挣脱牢笼的鸟，在巨大的水花和绚烂的彩虹里，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着天空大叫：“激流勇进！要激流勇进啊！”

　　下一秒，船头重重的砸进水面。

　　巨大的冲击让我不由得一阵眩晕，而等我再回过神的时候，就发现庄湘软绵绵的靠在我的身上，纤长的睫毛上挂着水珠，嘴角还噙着一抹心满意足的笑。

　　我怔了一下，连忙把手挣脱出来、一把揽住她瘦削的肩头——庄湘没反应，但我能感觉到她的体温，还有那具虚弱的身体里、微弱的生命搏动。

　　“应该是晕过去了。”

　　刘祈抹了把脸，把水珠和伪装尽数擦去：“她没有体力继续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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