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陷坑里烟土未散，空气仍旧混着火油的味道。

　　陈树擦了把脸上的灰，正准备继续喊暗号，头顶忽然彻底安静了。

　　武池皱着眉盯他：“你刚才……说了几句什么？怎么那帮土匪突然不动了？”

　　陈树脑子飞速运转。

　　绝不能让他知道那是暗号，否则父亲这边的布局会全部暴露。

　　于是他迅速压低声音，摆出一副“见识阅历很广”的样子：“这是桐山市黑市的行话，意思是……只要放我们一条生路，赏金大大的。”

　　武池怔了一下，随即满意地笑了：“ハハハ……原来如此。你小子还挺有门道的嘛。好，就继续跟他们谈。”

　　陈树心里苦笑：谈？那是我爸啊……

　　但面上却故作镇定，仰头再次喊出暗语：“虎落旧巢，巢可反守！守而不攻，攻则反噬！”

　　这句暗语本意是——

　　“先别急着烧，留着武池可以利用，我这边六个人已经混入敌方，可以继续提供情报。”

　　上方沉默了两秒。

　　然后，一个熟悉到让陈树心脏揪紧的声音，从烟雾后方传来：“行！可以给你们一条生路……但有条件！”

　　矿工们纷纷望向陈正。

　　陈队长眼神深邃，像在压着一座山，“把三号井的那一百多名矿工放出来。先放人，再放你们！”

　　陈正声音又稳又狠，看不出任何个人情绪。

　　陷坑里的武池这才“恍然大悟”般笑起来：“原来是谈条件啊！哼……田舍小民还敢提要求！”

　　陈树心里万分焦急，但声音却要稳：“答应他们。只要先不杀我们，上面什么都好谈！”

　　武池沉吟片刻，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可以啊……反正那些矿工也没什么用了。我们答应！”

　　他说着还得意地拍了拍陈树肩膀：“干得漂亮，果然是本地通。”

　　坑上方的陈正，紧紧握着矿镐。他眼睛一直盯着那个深坑，喘息都乱了半拍。

　　矿工队员小声问：“队长……咱们真的放鬼子吗？”

　　陈正压着心口的悸动，尽量让声音保持平静：“先放人，拖住他们的节奏……能换多少换多少！”

　　他想说的是：“我的儿子还在下面，我不能让他死。”但一句也没说出口。

　　武池仰头大喊：“喂！我们答应了！先放矿工！”

　　上方回声传来：“行！等着！”

　　武池看着混乱局势，竟露出一种“以为自己胜利了”的神情，“哼……这些愚蠢的矿工，还敢和帝国谈条件？真是笑话。”

　　他甚至从怀里抽出香烟点上，得意得仿佛这一切都是他的杰作。

　　而陈树站在他旁边，他知道：这是父亲在和他配合，是他们父子第一次“合作破局”。

　　这种感觉复杂得让他鼻子发酸，却又浑身发冷。

　　坑顶的影子渐渐变得清晰，脚步声、铁器碰撞声、井下矿灯的光芒混杂着。

　　像是一支从黑暗深处走出的队伍，带着沉甸甸的烟灰和怒火，向他们靠近。

　　突然，“——轰！”的一声，烟尘卷起。

　　地面一处爆裂坑里，一个黑影横着倒了出去。

　　是乔磊！

　　他挡在王昭身前，被余波震得整个人失去意识，仰倒在泥地里。

　　王昭被碎石划伤，满脸是血，也跌倒在地。

　　一个地雷不小心引爆了。

　　“乔磊！！”

　　陈树猛地向外喊：“磊哥，你们没事吧？”

　　王昭呼吸急促：“我……我没事……乔磊他……他替我挡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

　　另一边，小利死命扶着丽子，躲进一块崩落的大石后。

　　“快蹲下！不要乱动……有地雷！”

　　丽子吓得浑身发抖：“乔伊呢……刚才她不是还在你们旁边吗……”

　　小利声音发颤：“我……我没看见她去哪了……她可能被冲散了！”

　　就在这时，两人背后一阵动静。

　　“别动！”

　　粗哑的嗓音在耳后炸开，一柄风镐抵在小利的肩胛骨。

　　几名矿工队成员摩拳擦掌，把他们包围了。

　　“抓到了！两个活口！”

　　丽子吓得脸色惨白，小利想解释，却被按住双肩动弹不得。

　　“别乱叫，不然我一镐子下去！”

　　小利咬着牙，不敢再出声。

　　陷坑里尘土未散，烟雾仍在慢慢往上飘。

　　底下只剩陈树和臧本武池，彼此都泥污满面，却在昏暗光线中维持着对峙般的沉默。

　　就在这时，上方传来粗哑的吆喝声：“绳子放下！拉他们上来！”

　　一根沾了煤灰的麻绳“唰”地垂了下来，尾端在坑底轻轻晃着。

　　这是陈正的人放下来的。

　　武池大喜，立刻抓向绳子：“终于肯救我了！看吧，这群土匪认怂了！”

　　陈树沉默，只低头紧紧抓住绳索的另一段。

　　上面的人开始往上拉，绳子被拉紧，像是牵住了命运的线。

　　坑口外，日本军见军官被困，一时不敢乱动，纷纷停止了攻击。

　　枪口不降，但也不再前压。

　　反抗矿工队的人则持风镐、锤子、猎枪，围成半圈。他们喘着粗气，却没有冲上去的意思——

　　他们也在等。

　　等臧本武池上来，等交换条件兑现，等三号井的一百多名矿工获救。

　　火光、烟尘和人声相互交错，令整个山谷像战场、像熔炉、像随时会再次炸开的火药桶。

　　麻绳一点点往上收紧。

　　终于，陈树和武池被从坑中拉了出来。

　　陈正第一眼看过去时，眼里明显闪过一瞬强烈的震动。

　　他认不出穿军服的陈树，却能感觉到那股莫名熟悉的气息在冲击着他的理智。

　　但这一刻不是相认的时候……

　　坑口附近，陈树刚被拉出来，意识还恍惚，却本能地开始寻找身边熟悉的身影。

　　可他扫视了一圈——没有。

　　再一圈——还是没有。

　　“……乔伊？！”

　　他提高了嗓音：“乔——伊！！”

　　山谷回声一阵阵传回来，空荡、毫无回应。

　　王昭艰难抬头：“刚才……她还在我旁边的……爆炸之后……我就看不到她了……”

　　陈树心头一跳，像被针扎了一下。

　　“乔伊！！听见没有……回答我！！”

　　他越喊越心慌，声音开始破裂：“乔伊——！！！”

　　空气里只有烟雾、枪声余响、火油味……

　　没有她的回话。

　　武池皱眉：“那个叫乔伊的……是在你们队伍里的那个女孩？她不见了？”

　　陈树猛地回头，眼神里第一次露出明显的慌乱。

　　“她到底去了哪儿？！”

　　没人知道，连风都像在隐瞒什么。

　　而就在所有人焦急寻找时，山谷另一侧的阴影中——

　　传来一声极轻的撞击声，像金属碰到岩石，有什么……被拖进了山体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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