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最后一道菜，叫“别管我”

　　云隐峰的微光在夜色里渗成一片淡金，像谁把星子揉碎了撒在门缝上。

　　孙小朵蹲在灶前，膝盖抵着下巴，锅底灰在掌心蹭得斑驳。

　　她盯着那两个被自己用灰写的"活着"，忽然想起昨日刘屠户家小崽子把鼻涕蹭在她新做的围裙上，刘婶追着打时笑骂："小祖宗，你这是给活菩萨画地图呢？"

　　"活菩萨？"她嗤笑一声，指甲掐进掌心。

　　灶膛里的火星子"噼啪"炸响，像极了金吒上次被她用辣椒面呛到的咳嗽声。

　　可现在她笑不出来——菩提给她看的那些画面还在脑子里转：南天门被灶火烤变形的飞檐，雷公电母举着灭火器追着跑的狼狈，最扎眼的是广寒宫的玉兔抱着捣药杵哭，说新种的桂树被炊烟熏成了"糖炒栗子色"。

　　"凭什么烟火气就得是麻烦？"她咬着嘴唇，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锅片边缘。

　　那是她从王阿婆的破铁锅上掰下来的，王阿婆当时拍着大腿喊："哎呦我的小祖宗，这锅跟了我三十年，煮过我家小子的满月酒，熬过我老伴的救命药，你倒好，当兵器使！"可现在，连这锅片都成了天庭要"收走"的"危险法器"。

　　后半夜的风裹着露水钻进来，她打了个寒颤，忽然想起怀里的桃核。

　　是前日去蟠桃园偷桃时，老猴头塞给她的，说"给你弟弟留着，桃核比桃子金贵"。

　　她摸着布兜里五枚硬邦邦的家伙，突然坐直身子——五行方位，她记得祖师讲过的，东青木、南赤火、中黄土、西白金、北玄水。

　　"我偏不信。"她翻出锄头，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长，像条摇摇晃晃的尾巴。

　　村中心那棵老槐树下，她蹲下身，指甲在地上划出五道浅沟。

　　咬破指尖时疼得倒抽冷气，血珠滴在桃核上，像给小石子戴了顶红帽子。"我不求您放手，"她对着泥土轻声说，"只求您看一次——我们怎么活。"

　　第一缕晨光刚爬上屋檐，萧逸就被窗台上的麻雀吵得坐不住。

　　他揉着眼睛推开门，就见村头飘起了袅袅炊烟，比往日早了小半个时辰。"奇了怪了，"他嘀咕着往灶房走，忽然顿住脚步——空气里有股若有若无的光纹在流动，像把碎金织成了布。

　　"无形之引"运转的瞬间，他耳膜嗡嗡作响。

　　不是之前那些混乱的"求雨消灾"，而是"今天少放盐，二狗子又偷舔酱油碟了张婶爱辣，把辣椒面搁她碗边小豆子要上学，得给他装个热乎的红薯"……他盯着自己指尖跃动的光纹，突然笑出了声——这哪是失控，分明是人间自己织了张网，把零散的心意都串起来了！

　　他抄起刻刀往村口跑，石碑上还留着上次刻的"天不管饭"，这次他在旁边重重划下："规则生于烟火，死于命令。"刻刀磕在石头上的脆响惊醒了打更的老张头，老张头拎着梆子凑过来："小萧啊，这刻的啥？"萧逸抹了把脸上的石粉："您看，以后咱村的规矩，是锅铲碰出来的，不是神仙写出来的。"

　　韦阳蹲在灶前搅粥时，勺柄突然烫手。

　　他抬头望了眼后山方向——菩提祖师常坐的那棵老松，此刻正被晨雾裹着，像块没蒸熟的云糕。

　　他把粥盛进粗瓷碗，碗沿还沾着米粒，端着就往后山走。

　　"这是何意？"菩提的声音从松叶间漏下来，像风穿过竹筒。

　　韦阳没抬头，只是把碗往前送了送。

　　粥香裹着米油的甜，混着晨露的凉，往菩提道袍的褶皱里钻。"您教她翻筋斗，教她躲雷劫，"他的声音比粥还温，"可谁教她，被人惦记着吃饭是啥滋味？"

　　菩提的手指悬在碗口上方，突然触到一片温热。

　　那温度不烫，却像根细针，"噗"地扎破了他千年不化的道心。

　　他想起五百年前在斜月三星洞，小猴子蹲在他脚边啃桃，桃汁滴在他道袍上，他皱着眉说"成何体统"；想起三百年前孙小朵把他的拂尘绑在灶王爷像上，他举着戒尺追了她三里地，最后在老槐树下笑出声。

　　原来最烫的不是灶火，是有人想着"这碗粥，得给那丫头留口热乎的"。

　　"当啷！"

　　铁砧被砸出的巨响惊飞了半村麻雀。

　　二郎神甩了甩发疼的手腕，新打的铁锅正躺在铁砧上，还泛着暗红的光。

　　他抄起刻刀，在锅底重重凿下五个字——"自己的命"。

　　"要收权？"他扛着锅往村中心走，铁锅底撞在青石板上，敲出一路脆响，"先问这十万口锅答不答应！"

　　话音未落，整村的灶火突然"轰"地腾起。

　　蓝的、红的、橙的火苗顺着地下的灶脉奔涌，像条火龙钻进新锅。

　　火光中浮起一道半透明的符——是孙小朵去年在村头巨石上画的，歪歪扭扭写着"咱家的根，不靠天救"。

　　连风都停了，云隐峰的石门"吱呀"一声，微光"唰"地窜出来，照亮了符上每道歪线。

　　菩提站在火光里，袖中玉简烫得他掌心发红。

　　那是他当年传给悟空的《大品天仙诀》，能让人超脱轮回的宝贝。

　　可此刻他望着孙小朵——她正踮脚够灶台，被王阿婆笑着抱起来，往她碗里堆了小山似的糖糕；萧逸蹲在石碑前，被小豆子拽着要刻"糖糕管够"；韦阳的粥碗空了，正被几个娃抢着要"再盛一碗"。

　　"以前我以为，护你是让你无敌。"他松开手，玉简"啪"地掉进沸腾的粥锅。

　　金色的光雾从粥里漫出来，裹住每个人的衣角，"现在才懂...护你，是让你敢平凡。"

　　他的身形渐渐淡了，像片被风吹散的云。

　　最后一缕意识消散前，他听见孙小朵的笑："祖师！

　　您看王阿婆新蒸的糖糕，比广寒宫的桂花糕还甜！"

　　晨光漫过村口主灶台时，第一碗粥被轻轻放在空位上。

　　蒸汽袅袅升起，在空气里画了个半圆，像句没说完的话。

　　远处，南天门遗址上的"联合食堂"招牌被风掀起一角，又轻轻落下，仿佛在点头。

　　围在灶台边的人影渐渐多起来，有人往粥里撒了把葱花，有人偷偷塞进去两颗红枣。

　　孙小朵捧着碗，热气糊了她的眼，却糊不住嘴角的笑——她看见云隐峰的石门完全敞开了，门后没有神仙，没有法宝，只有一片清亮亮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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