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门没开,可脚先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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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小朵的布鞋尖碾过一片被晨露打湿的青苔,凉丝丝的触感从脚底漫上来。

  她没回头,可耳尖却竖得老高——身后的林子里静得能听见松针落地的轻响,那些猴儿们还蹲在树底下,像被定住的石猴儿。

  \"哎,山大王当到这份儿上,怪没面子的。\"她嘀咕着,故意把脚步放得又重又慢,鞋跟磕在青石板上\"嗒嗒\"响。

  第三脚刚落下,地面忽然传来极轻的震颤,像有只老树根在土里翻了个身。

  她眼角余光瞥见一道灰影晃过——是那只总爱偷她桃干的老猴儿,此刻正扶着崖边的野藤,颤巍巍抬起了左爪。

  \"哟,老猴儿你这是要练新招?\"她憋着笑往前走,耳朵却捕捉到更多动静:枯枝折断声、猴毛蹭过树皮的沙沙声、小毛猴憋不住的\"吱吱\"闷哼。

  等走到第七步,她闻见了熟悉的桃子香——是小毛猴举着藤花追上来了,花瓣上的晨露滴在她后颈,凉得她缩了缩脖子。

  \"谁让你们跟的?\"她板起脸转身,却见整座林子都在动。

  老猴儿扶着石阶一阶一阶往上挪,母猴背着小猴儿踩过她方才走过的青苔,连最胆小的白脸儿猴都扒着同伴的尾巴,红屁股一扭一扭往山顶蹭。

  藤花们不知何时转了方向,花尖儿齐刷刷朝着石阶,像举着小旗子的传令兵。

  \"山从不叫猴子回家,它只管长着。\"她望着猴群,忽然想起昨日阿福说的\"家的味儿\"。

  风掀起她的衣摆,她摸了摸腰间发烫的金箍棒碎片,碎片上竟凝着颗露珠,倒映出猴儿们挤成一团的脑袋——有只小毛猴正扒着老猴儿的背,冲她吐舌头。

  另一边,草原裂谷的风卷着沙粒打在萧逸脸上。

  他蹲在岩缝前,指尖捏着块焦黑的瓦片,瓦上\"忠\"字的残角还沾着炭灰。

  岩缝里传来抽噎声:\"我烧了祠堂......柱子倒下来时,二蛋他娘还在里头......\"

  \"那你烧过月亮吗?\"萧逸突然把瓦片放在老卒脚边。

  老卒抬头,眼里全是血丝:\"啥?\"

  \"月亮被云遮住时,像不像被烧黑的瓦片?\"萧逸躺回草滩,望着裂谷上方一线天,\"可云散了,月亮还是圆的。\"他摘了根草茎含在嘴里,草茎早没了汁水,像他当年在战场啃的干馍馍。

  当夜,老卒蜷在岩缝里打了个盹。

  他梦见自己跪在焦土上,手里捧着块瓦片,瓦片缝里钻出株绿芽,嫩得能掐出水。

  有双手搭在他肩上,粗糙得像老树皮——是二蛋他爹?

  是村头的教书先生?

  他说不清,可那些手暖烘烘的,把他后背的冷汗都焐干了。

  次日清晨,萧逸望着老卒的背影消失在裂谷深处。

  老卒手里攥着瓦片,走得很慢,却一步比一步稳。

  萧逸把草茎吐了,心想:\"这老小子,倒比我当年敢走夜路了。\"

  村口老树下,韦阳的茶碗里浮着片新摘的槐叶。

  流寇蹲在井边打水,木桶撞在井沿上\"当啷\"响,他抬头时,正好看见扎羊角辫的小丫头举着泥碗跑过来:\"叔,喝水!\"

  泥碗边沿还沾着草屑,流寇的手在裤腿上蹭了三遍才接过去。

  他低头时,韦阳看见他后颈的伤疤在抖——那是当年被官兵追砍留下的。\"甜吗?\"小丫头仰着脸问。

  流寇猛灌一口,井水冰得他打了个激灵,可喉咙里却泛起股甜,像春天的槐花蜜。

  当夜,河滩上的石子硌得流寇膝盖生疼。

  他对着河水叩首,额头沾了泥沙,却觉得心里轻得能飞起来。

  次日他回村时,掌心的光纹亮得像颗小太阳,照得韦阳的茶碗都泛起金斑——碗底的光纹里,能看见全村人:晒玉米的张大爷、补渔网的李婶、追着狗跑的小丫头,都在冲他笑。

  \"要续茶吗?\"韦阳把茶碗推过去。

  流寇接住时,碗底的光纹突然转了个圈,像在跳圆舞曲。

  他咧嘴笑了,露出颗缺了角的门牙——韦阳记得,这是他第一次笑。

  二郎神的窑火调得很弱,暖光漫出来,刚好裹住年轻铁匠的脚。

  那铁匠抱着铁牌站了半夜,铁牌上的\"赎\"字锈得能刮下渣。

  窑里传来打铁声,\"叮——\"是打刀背的闷响;\"当——\"是修犁头的脆响。

  年轻铁匠忽然想起师弟被砸断的手——那天他争炉时推了师弟一把,师弟撞在烧红的铁砧上,惨叫像被掐住脖子的鸟。

  \"睡吧。\"二郎神头也不回,\"火不等人。\"

  年轻铁匠靠着窑墙打了个盹。

  他梦见师弟站在跟前,穿着蓝布衫,手里举着块铁牌。\"这字儿硌手。\"师弟笑着一掰,锈屑\"簌簌\"往下掉,变成金红色的蝴蝶,绕着他飞了三圈,扑棱棱钻进窑火里。

  醒来时,铁牌没了,窑边多了双新锻的护手。

  护手内侧刻着朵小莲花——是师弟最爱的纹样。

  他戴上护手,指节活动时\"咔嗒\"响,像在说\"该干活了\"。

  二郎神把铁锤抛给他,火星子溅在护手上,滋滋响,像在放小鞭炮。

  \"愣着干啥?\"二郎神瞪他,\"炉温要降了。\"年轻铁匠咧嘴笑,抡起锤子就砸——这一锤下去,比他十年前砸得都响。

  孙小朵走到东海之滨时,天刚擦黑。

  海面泛着碎银似的光,不是月光,是千万盏渔火。

  老渔夫的小船走在最前头,船舷\"笃笃笃\"响——是用烟斗敲了三下。

  她认得这暗号,当年猴儿们摘桃时,头猴敲三下树杈,就是\"开吃\"的意思。

  刹那间,万里外的花果山藤花猛地一颤,每朵花都抖落了颗露珠;草原裂谷的风突然停了,草叶上的沙粒\"扑簌簌\"往下掉;村口老树的根须拱出地面,像在挠痒痒;二郎神的窑火\"腾\"地蹿高半尺,把年轻铁匠的脸映得通红。

  孙小朵望着星空,嘴角慢慢翘起来。

  银河像条撒了糖霜的河,她数着星星,忽然想起萧逸数星星的样子;海风卷着鱼腥味扑过来,她又想起韦阳茶碗里的小月亮。

  浪潮拍在礁石上,溅起的水花里,她看见老猴儿扶着石阶的影子,看见老卒走进裂谷的背影,看见流寇捧着泥碗的手,看见年轻铁匠抡起铁锤的姿势。

  \"原来他们早就不在等我了。\"她对着海风说。

  风把这话卷走,却又从另一边吹回来,裹着藤花的甜、草滩的腥、槐叶的香、炉火的暖——是家的味儿。

  远处,花果山的轮廓在夜色里若隐若现。

  孙小朵踮起脚,能看见断崖上的藤花还在摇,像在招手。

  她摸了摸腰间的金箍棒碎片,碎片突然发烫,烫得她指尖发麻——是猴儿们快爬到半山了?

  是老卒快走到谷底了?

  是流寇快把茶碗捂热了?

  是年轻铁匠快把护手锻熟了?

  她望着星空,脚下礁石微微发烫。

  远处传来极轻的响动,像有什么东西正顺着石阶往上爬,一步一步,不慌不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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