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生死相随

　　登仙谱上的众仙长注视着丁令威，纷纷为他避让开一条道路。

　　灵墟道长端坐高台，目光缓缓下垂，终于落在那个一步一步走近他的丁令威身上。

　　这个曾经一脚踢飞丹炉，意外成仙的道门之耻。

　　他的眼神中没有喜悦，没有赞赏，甚至连一丝轻蔑都捕捉不到，只是上位者惯有的疏离和漠然。

　　“丁令威，今日炼丹大比，神农鼎归你。你虽被逐出灵墟，但炼成九丹，救回大越皇子，有功，为师容你重回灵墟。望你在灵墟仙山，潜心修炼，好自为之。”

　　黑须道长捻着胡须，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

　　短须道长不由得多看黑须道长两眼，腹诽：果然老谋深算。

　　丁令威眨了眨芝麻绿豆眼，垂着头，沉默不语。

　　师父…不，灵墟道长竟然愿意让他重回灵墟道门。

　　他应该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被逐出了灵墟师门，还有机会重回山门的吧。

　　他释怀地轻笑。

　　在灵墟山修习道法成仙，是他毕生的渴望。

　　自入灵墟以来，他日日恭谨勤勉地洒扫除尘。

　　道场每一寸的地板，他都匍匐在地，虔诚擦拭。

　　每一个丹炉，他都爬进爬出，保养得光亮如新。

　　大汗淋漓的劳作后，他会呆望着展翅而过的仙鹤，憧憬着能跟其它师兄弟们一样，坐进灵墟道堂，修习道法。

　　可所有人都告诉他，像他这样愚钝又偷懒的资质，像他这样贼眉鼠眼的长相…别再痴心妄想。能进灵墟山做个洒扫除尘的道童已是他此生最大的造化。

　　…

　　直到那一日，他在窗外偷学道法，被人识破后仓皇出逃，意外撞翻还未来得及打扫的丹炉…

　　一步登仙，竟然上了灵墟的登仙榜。

　　只是…这样成仙的方式，太过丢人。

　　自此之后，他更是成了灵墟登仙榜上的耻辱。

　　九丹碎裂，他仓皇求助师父的时候。

　　师父望向他的眼神…就跟今日一样。

　　【丁令威，一步登仙，已是你的大造化。九丹碎裂，也是你的命数。】

　　是他贪心了。

　　他区区一个丁令威，登仙榜上排在末尾的道门之耻，怎么有脸开口向高高在上的师父祈求垂怜呢。

　　他不配。

　　只有苍耳，那个笑颜如嫣，口口声声要契约他的妖娘…

　　相信他。

　　终有一日能炼化九丹。

　　终有一日能开辟自己的道场。

　　终有一日能堂堂正正在灵墟道场抬起头做仙！！

　　她甚至愿意为他，被神力反噬。

　　想到她手臂上那一串串的黑色咒文…他默默攥紧了拳头。

　　丁令威终于抬起头来。

　　有生以来，这是他第一次直直地望进灵墟道长的眼睛，他那高高在上，视他为蝼蚁的师父。

　　“弟子感怀灵墟道长的垂爱。弟子愚钝又顽劣，只能给灵墟山蒙羞。既然妖娘契约了我。这便是我散仙丁令威的命数。从此以后，我只有她一个主人，生死相随。”

　　道场上顿时唏嘘一片。

　　“丁令威竟然不肯再入灵墟山门？他是疯了么！”

　　“他，他甘愿沦为一个妖的…契约仙！！”

　　“那可不是一般的妖…说不定是仙呢…”

　　丁令威袍袖一挥，神农鼎没入他袖内乾坤。

　　他最后朝着灵墟道长拜了道门礼。

　　在他弯腰的瞬间，背上起了一层寒意，灵墟道长投射来的目光如纤薄的利刃划破他的皮肤。

　　“神，神农鼎…他把神农鼎带走了。”

　　“怎么可能…那是灵墟山镇山之宝。灵墟道长，怎么可能让他真的带走神农鼎。”

　　“灵墟道长，那可是一言九鼎的道门泰斗。这器量非你我能比。”

　　丁令威一离开道场便撒开脚丫子跑到苍耳身边。

　　他看着女孩对他笑颜如嫣，一如初见。

　　“我做到了。”

　　“我知道。小威威好样的。”

　　“苍耳，我真的做到了。”

　　“我知道。”

　　丁令威忍不住抱住苍耳，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他呜呜咽咽说着什么，恨不得把他所有的委屈一股脑地倒出来。

　　“炎帝少女的天火日日焚烧我的生魂。痛得我好想死啊。要不是山主逼着我，日日为我护法，几次为我招魂，根本不会有现在的丁令威。妖娘，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我想亲口跟山主道谢。”

　　青崖的耳朵一刺，他狠厉地拎起丁令威的后领，把他丢出门外：“再碰她一次，我剁了你的手。”

　　门阖上的瞬间，青崖孤冷的眼眸捉到了苍耳。

　　他沉沉地看着她，一步一步逼近。

　　“你是我的妖奴，没有我的允许，你哪里都不许去。”

　　苍耳蹙眉：“你的命，我赔给你了。这个妖环，你应该为我解开。”

　　狐狸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她欠他的，还清了。

　　“解开？这个妖环是我亲手为你戴上的。戴上的时候，我有承诺过要为你解开么？”

　　苍耳心里一凛。

　　青崖将手轻抚上妖环，他动作轻柔，仿佛手底下的她，一触就碎。

　　他的眼睛贪恋地盯着她，似乎想透过这一双眼，看清真正的她。

　　可眼中的她却与他隔着山与海。

　　一重又一重未知的恐惧犹如惊天巨浪，呼啸而来，扑打得他，不能呼吸。

　　能引渡劫天雷…

　　一通升阳鼓净化整座灵墟…

　　契约仙人为她所用…

　　更可笑的。

　　这一个道门弃子在她手里，却能炼化登仙金丹，打败道门之光，夺下神农鼎…

　　她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她还有什么本事…是他不知道的？？

　　随时都会失去她的恐惧细细密密地爬上心头。

　　他看着苍耳的眼神，愈发阴鸷。

　　五重结界都困不住她…

　　不可以解开，没有这个妖环，就再也没有能留下她的手段了。

　　她可以轻易从他身边逃开，逃得无影无踪。

　　青崖粗粝的手指摩上苍耳的唇。

　　他痴恋地望着她饱满又娇嫩的唇瓣，喉结滚动。

　　失去她，他就再也亲不到她，摸不到她…甚至见不到她。

　　灵墟道长都看不破她的原身。

　　他连她究竟是谁都不知道！

　　他对她，根本就是一无所知。

　　要是她走了，他真的就再也追不上她，再也不能拥有她。

　　青崖缓缓闭上眼睛，将怀里的苍耳箍得更紧些，贪婪地嗅吸她身上的气息。

　　再卑鄙一点，再自私一点。

　　只有这样，才能将她留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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