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冰封议会的苏醒

　　米勒撑起身体，抬起头。

　　目光所及，是令人窒息的宏伟与死寂。

　　一座难以想象的冰晶大厅在他们面前铺开。

　　穹顶高远，仿佛冻结的天空，其上并非星辰，而是无数颗拳头大小、散发着幽冷光晕的冰晶。

　　它们如同被钉死在穹顶的星辰之眸，恒定、冰冷，将整座大厅笼罩在一片非自然的、惨淡的极地白夜之中。

　　光芒足以视物，却毫无暖意，反而让阴影更加浓稠粘滞。

　　地面是打磨得如同黑色琉璃的千年冰晶，光滑得能映出人影。

　　米勒看到自己狼狈的倒影，布莱泽的轮廓，卡拉巴斯蜷缩的毛团。

　　但目光移向倒影边缘，冰面如同劣质的镜子，将他们的身形拉伸、扭曲、分裂出诡异的叠影，那些扭动的黑色轮廓仿佛要挣脱冰面，莫名地让人脊背发凉。

　　大厅两侧，沿着中央宽阔的、通往更深处幽暗的冰晶步道，矗立着二十四座人形冰雕。它们并非简单的冰封尸体，而是某种精心塑造的……凝固瞬间。

　　米勒的目光扫过。

　　左侧第一座，一位身着银白法袍的精灵法师。

　　他右手高举，手中握着的却是一截断裂的冰晶法杖，断面锋利如刀。左手死死按在胸口，法袍下摆因为突然的动作而凝固在荡起的波纹中。

　　冰雕的面部细节惊人，眉宇间紧锁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嘴唇微张，仿佛某个关键音节被永久冻结在喉咙深处。

　　视线移向大厅中央开阔处。三座冰雕异常醒目。

　　并非法师的优雅，而是身披重甲、铠甲上蚀刻着繁复守护符文的精灵骑士。

　　他们呈稳固的三角阵型，手中巨剑深深刺入脚下的冰晶地面，剑身没入近半，仿佛在抵挡某种沛然巨力。

　　冰冷的空气中，米勒似乎能听到那瞬间力量撞击的余韵。

　　铠甲缝隙中，凝结着星星点点的淡金色冰晶——那是精灵之血在极致低温下凝固的痕迹。

　　其中一位骑士的头盔歪斜，露出小半张脸孔，那张脸扭曲着，凝固着一种混合了愤怒与某种更深沉恐惧的狰狞，眼窝处镶嵌的并非眼珠，而是两颗浑浊的、毫无生气的冰球，视线空洞地“看”向远方虚空。

　　右侧角落，靠近一根巨大冰柱的阴影里，蜷缩着另一座冰雕。

　　一个精灵学者，穿着素净的灰色长袍，身体弓成虾米状，双臂紧紧抱着一个摊开的卷轴。

　　卷轴大半散落在他脚边，被冰层覆盖。冰雕的双手保持着极其用力攥握卷轴边缘的姿态，指关节僵硬凸起。

　　米勒眯起眼，勉强能穿透卷轴上覆盖的厚冰，看到几个模糊的、扭曲的古老文字轮廓，其中一个词组的形状，隐隐指向“约顿海姆”。

　　布莱泽刚刚踏上冰晶地面，整个身体便猛地一僵，他的鼻翼剧烈地、高频地翕动，发出急促的“咻咻”声。

　　“先生，等等！”他低沉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压榨出来，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紧迫感，手臂横在米勒身前，阻止他再往前一步。

　　米勒停下脚步，看向猎人。

　　布莱泽的瞳孔在幽蓝光线下收缩成危险的细缝，死死盯着距离最近的那位头盔歪斜的骑士冰雕。

　　他慢慢蹲下身，动作带着一种野兽般的警惕。粗壮的手指伸出，不是去触碰冰雕本体，而是缓缓地、试探性地靠近骑士重甲上凝结的淡金色血冰。

　　指尖距离冰冷的甲胄还有寸许，布莱泽猛地停住，肌肉绷紧。

　　“这些冰雕……有‘活气’。不是活物的那种，是情绪——我能闻出来，愤怒，还有恐惧，最里面裹着点杀意，像刚凝固没多久的血，还没凉透。”

　　他小心翼翼地将指尖最终落在骑士腿部一片相对平坦、没有血冰的冰冷甲叶上。刚一接触，他的瞳孔瞬间放大，闪电般缩回手，仿佛被烫到。

　　“在动！”布莱泽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悚。

　　卡拉巴斯轻盈地从米勒肩头落下，肉垫踩在光滑冰面上几乎无声。

　　他那双绿宝石般的眼睛在昏暗的幽蓝光线下，如同两簇燃烧的鬼火，锐利地扫视着周围。

　　他没有立刻靠近那些巨大的骑士冰雕，而是悄无声息地滑向右侧角落那个蜷缩的学者冰雕。他绕着冰雕缓缓踱步，小巧的鼻子微微抽动，似乎在捕捉某种无形的痕迹。

　　突然，他在冰雕底座附近停下。爪子抬起，锋利的指甲轻轻刮过学者脚边一块看起来相对平整的冰面。

　　冰屑簌簌落下。

　　“老大，”卡拉巴斯说道，“这里有东西。被盖住了喵。”他继续刮擦，动作更仔细，几道极细的、几乎与冰晶同色的银色纹路从冰层下显露出来。

　　纹路相互交叉，形成一个简洁却透着不祥感的三角图案。

　　卡拉巴斯的绿瞳微微眯起，尾巴尖绷直，随后他将爪尖点向符文边缘，那里原本纯净的银色线条上，晕染着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污迹。

　　米勒站在大厅中央开阔地带，没有急于靠近任何一座冰雕。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忽略布莱泽捕捉到的“活气”和卡拉巴斯发现的符文，将感知提升到极致，如同无形的探针伸向这片冻结的空气。

　　这里的魔法能量流动清晰而冰冷。

　　源头是穹顶的冰蓝星晶，它们如同冰冷的泵站，将一种纯粹的、惰性的寒冰能量沿着无形的回路输送至大厅的每一个角落，维持着这恒定的低温与死寂。

　　能量在冰晶地面、冰柱、穹顶之间循环往复，稳定得如同一潭亿万年的死水。

　　然而，就在这平静的“死水”之下，在这二十四座冰雕基座与冰晶地面接触的边缘，米勒感知到了微弱的、持续的“渗漏”。如同密封不严的罐子，一丝丝极其细微、但性质截然不同的能量流，正从冰雕下方顽强地渗透出来，融入大厅的能量循环。

　　这些渗漏的能量带着强烈的、破碎的……意识片段。

　　不是有意义的句子，而是爆炸的碎片。

　　“…必须…开启…通道…唯一的…”

　　“…女王的…背叛…谎言…”

　　“…它们…来了…太快…”

　　“…冰霜…救不了我们…只有…约顿…”

　　“…死！都去死！…”

　　“…不…我的孩子…”

　　无数的呓语、嘶吼、惊恐的尖叫、绝望的哀嚎、愤怒的诅咒，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钢针，毫无征兆地狠狠扎进米勒的精神感知。

　　它们混乱、尖锐、饱含着临死前的所有极端情绪，瞬间撕裂了他试图维持稳定的精神探针。

　　米勒猛地睁开眼，脸色微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又被寒气冻结成霜晶。

　　他用力甩了甩头，仿佛要将那些疯狂的声音甩出去。

　　“小心…”他声音有些沙哑，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二十四座沉默的冰雕，“这些…不是尸体标本。它们是醒着的。”

　　卡拉巴斯的爪子悬在那道被刮擦出来的三角符文上方。

　　绿宝石般的猫瞳死死盯着符文边缘那抹暗红的污迹。

　　那颜色，那种能量残留的“质感”……一种莫名熟悉又陌生的悸动在他心底深处翻涌，如同深水下的暗流，试图冲破某种认知的冰层。

　　食人妖魔法？不……有些像，但更深沉，更古老，带着一种……精灵特有的、被扭曲后的冰冷感？

　　他无法确定，这感觉太模糊，如同隔着磨砂玻璃窥视一张毁容的脸。

　　困惑与强烈的好奇心在猫科动物的天性中占了上风。

　　鬼使神差般地，他握紧了爪中的符文刺剑。冰蓝色的魔法光晕，如同呼吸般在纤细的剑身上流淌。

　　他并非要攻击，只是想……碰触一下？确认一下？那符文上残留的能量，与他刺剑上源自诅咒的冰蓝魔力之间，是否存在某种…共鸣？

　　剑尖，带着那份源自诅咒的、冰冷的、非自然的魔法辉光，轻轻点在了符文三角交汇的中心。

　　触碰的瞬间——

　　嗡！

　　没有巨响，只有一种低沉到骨髓里的、仿佛整座冰冠要塞地基都在呻吟的震动。

　　卡拉巴斯爪中的符文刺剑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冰蓝强光。

　　三角符文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活”了过来。

　　原本暗淡的银色线条迸发出熔岩般的暗红光芒。

　　那光芒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拥有生命、充满恶意的毒蛇，顺着光滑冰冷的冰面，沿着早已预设好的、肉眼不可见的能量通道，疯狂地窜射出去。暗红的光线快得如同闪电，瞬间点亮了连接其他二十三座冰雕底座的同样符文。

　　整个大厅的时间流速仿佛被冻结了一瞬。

　　紧接着，异变如同被按下了加速键的默片，在死寂中轰然上演。

　　穹顶之上。

　　那无数颗恒定散发着冰冷幽蓝光晕的冰蓝星晶，如同被注入了滚烫的血液。

　　光芒急剧闪烁、明灭不定。

　　冰蓝色如同被污染般迅速褪去、扭曲，被一种更加阴森、更加不祥的紫红色所取代。

　　整个大厅的光线骤然变得诡异、压抑。温度，在原本就足以冻裂钢铁的低温基础上，再次暴跌。

　　米勒感觉自己皮肤下的血液流动瞬间迟滞，仿佛静脉里流淌的不再是血液，而是粘稠的冰沙。

　　布莱泽头发上凝结的冰棱发出一阵细微的“咔嚓”声，瞬间增厚了一圈，冰晶的棱角如同无数细小的刀锋刺向他皮肤。

　　地面。那如同黑色琉璃般光滑、倒映着三人扭曲身影的冰晶地面。倒影开始疯狂地蠕动、分裂。

　　三人的身影模糊、淡化，取而代之的是……二十四个。

　　整整二十四个穿着不同服饰、姿态各异的精灵身影。

　　它们如同半透明的、模糊的幽灵画卷，在冰面上铺展开来。

　　中央的三位重甲骑士虚影，正奋力将刺入地面的巨剑向上拔起，动作充满了凝固时不曾有的力量感。

　　左侧的银袍法师虚影，断裂的法杖高举，嘴唇开合，无声地念诵着未完成的咒文。

　　角落的学者虚影，不再是蜷缩，而是挣扎着试图扑向散落的卷轴……这些虚影无声地重复着冰雕未曾完成的动作，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执拗和……怨毒。

　　冰雕本身，它们不再是静止的死物。

　　表面的冰晶开始“融化”，如同沸腾的蜡油般变得半透明、粘稠、流淌。

　　冰层内部，淡蓝色的冰晶雾气翻涌升腾，迅速勾勒出与冰雕外形一致的“幽灵”轮廓。

　　这些幽灵的身体由淡蓝色的冰晶雾气构成，五官模糊不清，只有两点刺目的、如同烧红烙铁般的猩红光芒，在它们头部的位置熊熊燃烧。

　　那是纯粹怨念与执念的具象化。

　　第一个完成“转化”的，是中央那位头盔歪斜、露出狰狞半张脸的骑士幽灵。

　　“噌！”

　　空气中并没有真实的金属摩擦声，但随着它由半凝固的冰晶雾气彻底凝聚成形的动作，一股无形的、带着铁锈般血腥味的“震波”在三人脑海中轰然炸响。那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撕裂了精神屏障。

　　“外——来——者——！”

　　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冰锥在颅骨上刮擦，饱含着冻结灵魂的狂怒与杀意！

　　“滚——出——议——会——大——厅——！”

　　最后一个音节化为实质的冲击。

　　骑士幽灵那由冰晶雾气凝聚的巨大双手，猛地抓住了插入冰面的巨剑剑柄。

　　那柄早已与冰层融为一体的巨剑，此刻竟被它硬生生地、带着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从冰晶地面中缓缓拔出。

　　剑身上覆盖的厚冰寸寸碎裂剥落，露出下面闪烁着幽蓝色泽的冰冷金属。剑尖抬起，直指米勒三人。

　　“喵——嗷！！！”卡拉巴斯发出一声尖锐到变调地厉叫。

　　刺剑上冰蓝光芒暴涨，本能地护在身前。

　　他试图向后跃开，远离那学者冰雕的符文底座，但刚一抬脚，就发现脚下的冰晶地面不知何时已变得如同半融化的柏油。粘稠、冰冷，带着强大的吸力。每一步都像要把爪子从冰冻的糖浆里拔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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