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7章 遭人算计

　　敖淌梅原本只是县里的一名普通工作人员，只因在原单位生活作风不检点，名声坏了，她公爹费了些心思给她换了个环境，这才调到粮山公社当了妇女主任。

　　她到粮山公社报到时，恰逢那场席卷全国的运动。敖淌梅敏锐地从中嗅到了机会，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一头扎进造反派的活动里。她性子泼辣，敢想敢干，下手又狠，没多久就凭着一股狠劲在造反派里站稳脚跟，成了本县小有名气的造反派头子之一。

　　经了运动的历练，敖淌梅渐渐摸出些门道，尤其在抄家的时候，她发现这里面藏着不少能上下其手、中饱私囊的空子。慢慢的，为了捞取利益，她开始变得不择手段——只要被她盯上，总会罗织些莫须有的罪名栽赃过去，再打着各种旗号抄人老家，一来二去，竟成了粮山公社人人忌惮的一霸。

　　可也正因她在造反活动中手段过于狠辣，得罪了不少人，即便造反派夺权上台，也只给了她个公社革委委员的头衔。敖淌梅心里不甘，几次想往上爬都没成。如今汪顺许给她承诺，说只要自己接任主任，就提拔她做副主任，这让她重新燃起了希望。

　　敖淌梅不傻，一眼就看穿了汪顺的心思——无非是想借她公爹在县里的势力铺路。但为了那个副主任的位置，她也甘愿顺水推舟，转头就去求公爹出面活动，务必确保汪顺能顺利上位。

　　没成想，公爹反馈回来的消息，让汪顺和敖淌梅都如遭泼冷水，满心沮丧。原来县革委秦柒主任心里早有人选，竟有意让樟木大队的支书古大仲来做粮山公社革委会主任。之所以迟迟没宣布，是因为古大仲正跟着报告团在外地宣讲，得等他完事回来，县里才会正式公布人事任命。

　　得知消息后，汪顺和敖淌梅凑在一块儿唉声叹气。“县里凭什么让古大仲越级升职？他何德何能！”汪顺愤愤不平地拍着桌子。

　　敖淌梅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咬着牙说：“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得想办法让樟木那边出点事，断了他的路！”

　　“出事？”汪顺心里一紧，连忙摆手，“你可别胡来！樟木大队现在是受省里关照的重点单位，真要是闹大了，咱们谁都收不了场！”他太了解敖淌梅的性子，发起疯来根本不管不顾。

　　“放心，我没那么蠢，知道轻重。”敖淌梅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憋着股不甘的火气，只是一时找不到樟木大队的茬，实在无从下手。

　　有时候啊，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事情的发展往往就这么凑巧。

　　樟木大队的知青熊浩，近几个月来像着了魔似的，偷偷往县革委和公社革委寄过三封举报信，可每次都是石沉大海，连点回音都没有。

　　只要不下雨，熊浩每天都会站在知青点后面的山丘上，死死盯着刘正茂那块宅基地。眼看着那栋两层小楼一天比一天像样，琉璃瓦在太阳下闪着光，他心里就像被猫爪挠过似的，又痒又痛，恨得牙痒痒。

　　要说对刘正茂的恨从何而来，熊浩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反正就是看他不顺眼，横竖都觉得别扭。仿佛不把刘正茂搞垮，他这心里就堵得慌，浑身不自在。

　　这天早上，熊浩从知青点吃完早饭，闲着没事干，手不自觉地往口袋里一掏，想摸支烟抽，却只掏出个瘪瘪的空烟盒。

　　他本就是个挂名的护林员，平日里没什么正经事做，索性想着去公社商店买包烟，顺便打点白酒解解馋。转身回宿舍找出两个空玻璃瓶揣在怀里，便慢悠悠地往公社方向晃去。

　　在公社商店买了两包金桔香烟，又打了两斤散装白酒，熊浩拎着东西准备往回走。刚走没几步，抬头就瞥见了不远处的公社办公楼，红砖墙面在晨光下格外扎眼。

　　他脚步一慢，心里犯起了嘀咕。以前寄的都是匿名信，全没了下文，要不……这次试试实名举报？举报樟木大队的干部和刘正茂？

　　心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边是犹豫和胆怯，怕惹祸上身；一边又有个声音在怂恿他奋力一搏。进去举报的话，会有什么后果？不举报的话，难道就看着刘正茂顺风顺水？熊浩站在原地，眉头拧成个疙瘩，纠结得厉害。

　　权衡来，权衡去，他想起郭明雄当初把他赶到山上当护林员时那不容置喙的态度，想起古大仲维护刘正茂时那理所当然的语气，再想起刘正茂那栋越盖越气派的两层楼……一股恶念猛地从心底窜了上来，像野草般疯长。他咬了咬牙，心里暗骂一句：“豁出去了，干他娘的！”

　　熊浩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公社办公楼。门口没人拦他，他沿着一楼走廊慢慢走，挨个往办公室里瞅，里面都有人在忙，他终究还是没勇气明目张胆地递举报信。

　　又上了二楼，恰好右边第一间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没人。熊浩飞快地往左右瞥了瞥，走廊上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他心一横，闪身钻了进去，从口袋里掏出那封皱巴巴的举报信，飞快地压在办公桌的搪瓷缸子底下，转身就往外走，几乎是跑着下了楼，一刻也不敢停留地离开了公社区域，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

　　活该刘正茂要遭此一劫——熊浩放举报信的那间办公室，好巧不巧，正是敖淌梅的办公室。

　　直到中午，敖淌梅才从外面办事回来，一进办公室就觉得口干舌燥，伸手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子想喝水，手指刚碰到缸子，就发现底下压着几张信纸。

　　她疑惑地抽出来展开，越看眼睛越亮，越看脸上的笑容越灿烂，到最后竟抑制不住地笑出了声。信上的内容像一把钥匙，正好打开了她心里的那把锁。她急忙翻到最后看落款，只见上面写着“一个无产阶级战士”。

　　敖淌梅顾不上喝水，捏着信纸就往三楼跑，径直闯进汪顺的办公室，进门就嚷嚷：“汪主任，真是老天开眼了！想什么来什么！”

　　汪顺正对着一份文件发呆，抬头见敖淌梅脸上是发自内心的狂喜，不由得好奇地问：“什么好事，让你这么高兴？”

　　“你看这个！不知道是谁放在我办公桌上的。”敖淌梅把手里的举报信递了过去。

　　汪顺接过信纸，一字一句地仔细看了两遍，看完后，手竟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他心里翻江倒海：这信上写的要是真的，别说古大仲的主任位置保不住，恐怕连樟木大队都要跟着完蛋！

　　他把信纸轻轻放在桌上，压低声音问：“你觉得信上的内容，有多少是真的？”

　　“管它有多少是真的！”敖淌梅一脸阴狠，她可有丰富的整人经验，平时无中生有都能搅得人家鸡犬不宁，何况现在手里有了这封举报信，“咱们拿着它做文章就是！先把他们名声搞臭了，你的主任位置不就稳了？”

　　“小敖，我看这事不能操之过急。”汪顺比敖淌梅多了些算计，他指着信纸说，“这里面既有举报樟木大队支书的，也有举报刘正茂个人的。我的意思是，先把刘正茂的罪名坐实了，让上面想维护都维护不了。”

　　“怎么坐实？”敖淌梅追问，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

　　“在不惊动樟木大队的前提下，想办法把刘正茂弄出来，让他亲口承认信上的那些事。只要他认了，其他方面再想保他也难了。”汪顺低声点拨道。

　　“那我让公社派出所去抓人！”敖淌梅说着就要往外走。

　　“别！”汪顺连忙拦住她，“派出所抓人动静太大，立马就会惊动县里。你带些红卫兵去，找个地方先审着，等他认了罪，再送到派出所去，这样才稳妥。”

　　“红卫兵直接去樟木大队抓人？肯定不行，他们大队的人指定会拦着。”敖淌梅也不是没脑子，立刻想到了其中的难处。

　　“派几个人悄悄跟着他，等他落单的时候再动手，抓了人就走，直接带到隐蔽的地方去。”汪顺阴恻恻地说。

　　“好！我这就去安排人，量他也跑不了！”敖淌梅执行力极强，说干就干，转身就急匆匆地出了门。

　　4月4日，星期天，恰逢清明节。

　　节假日与传统节日撞在了一起，虽说此时正强调打击封建迷信，却也没明令禁止国人祭拜祖先。乡间小路上，不时能看到提着纸钱、祭品的村民，往祖坟的方向走去。

　　樟木大队这天照常举办开放日。省城里的市民平日里难得有机会出城，今儿个正好借着下乡扫墓的由头，顺道拐到樟木大队来参观，权当是一次春日郊游。

　　一时间，樟木大队的各个景点、卖货点都挤满了人，摩肩接踵，人声鼎沸，热闹得像是在赶大集。叫卖声、欢笑声、孩子们的嬉闹声混在一起，汇成了一片喧腾的海洋。

　　古大仲跟着报告团在外宣讲还没回来，郭明雄得守在厂区督导生产，大队里里外外的调度值班，便全落在了刘正茂肩上。

　　起初，刘子光还陪着刘正茂在办公室里，一左一右地守着电话机。到上午十点左右，何福营派来的人急匆匆闯进办公室，额头上还带着汗：“刘副大队长，来宾实在太多了，各销售点都挤得水泄不通，好多人都没法好好买东西了，请大队赶紧派人去维持秩序！”

　　按惯例，刘正茂拿起办公室墙上的喇叭，通知各生产队的会计带着志愿者去销售点帮忙。安排妥当后，又让刘子光去销售部盯着，加强现场管理。

　　可没过多久，何福营派来的人又来了，这次跑得更急，气喘吁吁地说：“刘副大队长，小吃那边生意太火了，服务员手忙脚乱根本顾不过来，您看能不能让大队部再派些人去支援序伢子？”

　　刘正茂听罢，再次拿起喇叭，喊武齐悦带着大队的妇女志愿者去小吃区支援。

　　其实，大队部外面的戏台前也是人山人海。自打樟木大队搞开放日以来，今儿个的人数怕是创下了新高。戏台上演着皮影戏，台下黑压压的一片脑袋，连戏台两侧的田埂上都站满了人。

　　刚处理完销售部的事，郭小毛就一头扎进了办公室，脸上急出了汗：“副大队长，今天来看戏的人实在太多了，我们民兵队就这么几个人，实在维持不住了！您看能不能请高团长暂停演出半小时，让观众先疏散一些出去？”

　　刘正茂没立刻回答，先走出大队部的院子，站在台阶上往戏台方向望了望。只见戏台周围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连远处的土坡上都站满了人，若是不及时采取措施，真有可能发生踩踏事故。

　　“小郭，你去通知高伟光团长，”刘正茂当机立断，对郭小毛吩咐道，“让他演完台上这出戏，就以机器出了点小故障为由暂停演出，等半小时后看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恢复。”

　　“是！我马上去办！”郭小毛应声就跑，脚步踉跄着差点被门槛绊倒。

　　看着郭小毛跑远的背影，刘正茂突然想起冯婷带着摄影组在尘心泉那边给参观者拍照。那里风景好，又是个新鲜玩意儿，肯定也挤满了人，万一出点什么事，冯婷怕是忙得脱不开身回来求援。

　　他转身回了办公室，对正在整理文件的谷薇说：“我去尘心泉那边看看，要是这边有事，你就用喇叭喊我回来。”

　　“你去吧，这边有我呢。”谷薇抬头应道，手里还拿着笔在本子上记着什么。

　　刘正茂推出大队分配给他的那辆二八型自行车，脚一蹬就往尘心泉赶。一路上，他算是见识了什么叫“人山人海”——田埂上、小路边，到处都是说说笑笑的参观者，几乎每个有特色的地方都围满了人，连平日里不起眼的老槐树底下，都坐着几拨歇脚聊天的城里人。

　　好不容易挤到尘心泉摄影点，却见这里虽然排队等着拍照的人不少，但队伍排得整整齐齐，秩序井然。

　　走近了才明白，原来是肖长民、袁洪钢、梁忠树和刘建国这四个司机在帮冯婷维持秩序。今儿个是星期天，不用出车，几人早上本是陪着城里来的刘建国到尘心泉玩的，结果一到这儿就被冯婷拉了壮丁，成了临时“秩序员”。

　　见这里一切安好，刘正茂没敢多停留，他还得赶回办公室居中调度。可若是从原路返回，路上人太多，怕是得耽误不少时间。刘正茂合计了一下，决定换条人少的小路回去。

　　他骑着车从大路拐进一条窄窄的田埂小路，刚骑出去几百米，就听到身后有人喊：“刘队长！刘队长！”

　　刘正茂捏了刹车，左脚稳稳点地，疑惑地回头望去——还真有几个人一边往这边跑，一边喊着他。这几人穿着陌生的褂子，脸上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凶气，刘正茂并不认识。他心里琢磨着，许是哪个生产队的社员找自己有急事，便在原地等着他们上来。

　　万万没想到的是，那几人跑到近前，根本不给刘正茂开口问话的机会，上来就猛地抓住他的双臂，死死钳住。后面跟着的人则迅速掏出一根粗麻绳，不由分说就往他身上套。

　　刘正茂怎么也没料到会有人光天化日之下抓他，毫无防备之下，一个照面就被对方制住了。身子虽然被控制住了，但嘴还能动，他大声喝问：“你们干什么？！你们是谁？！快放开我！”

　　可对方只让他喊了这么几句，就掏出一块脏兮兮的手绢，粗暴地塞进了他嘴里，堵住了他的声音。其中一个领头的低声说了句：“快走！”刘正茂很快就被他们抬起来，扔进了预先停在路边的一辆独轮车里，推着就往山坳里去了。

　　巧的是，在不远处的山坡上，樟木大队的老社员贾家成今儿个正好来给先人扫墓。他躲在一片松树林后，将刘正茂被抓走的全过程看得一清二楚。那些抓人的人走得匆忙，只带走了刘正茂，却把他骑的那辆二八自行车忘在了原地，孤零零地斜靠在路边的小树上。

　　贾家成吓得心“怦怦”直跳，也顾不上扫墓了，连滚带爬地从山上往下跑——他得赶紧去大队报信！可他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刚跑没几步就气喘吁吁，胸口像是揣了个风箱，“呼哧呼哧”直响。他只好扶着一棵老榆树，在山脚下站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缓过劲来。

　　从这儿去大队部太远，反而到尘心泉更近。贾家成知道，尘心泉那边有知青在帮着拍照，肯定能找到管事的人。

　　他咬着牙，踉踉跄跄地往尘心泉小跑过去。一到摄影点，就一眼看到了正忙着给人拍照的冯婷，他冲过去，双手撑着膝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用尽力气大喊：“嚯……嚯……冯知青，嚯……快点！刘副大队长……被人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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