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没人写的书

最新网址:http://www.yqzw5.cc
  我这话一出口,身旁的瘦猴吓得一把捂住我的嘴,惊恐地四下张望,压低了声音吼道:“江澈,你疯了!那可是钱家的‘金玉斋’,他们家大少爷就在城卫军当差,你去砸店?你是想被活活打死在监牢里吗?”

  我掰开他的手,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有一团火在烧。

  我的目光死死盯着街角那座三层高,雕梁画栋,牌匾烫金的铺子,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钢针,扎得我眼睛生疼。

  “打死?”我惨然一笑,声音嘶哑,“瘦猴,我爹,江问,济安堂最好的大夫,不就是被打死的吗?阿遥,我那才六岁的妹妹,不就是被他们害死的吗?我这条烂命,跟他们换了,值!”

  一年前的场景,如同跗骨之蛆,日日夜夜在我的脑海里啃噬。

  那天是阿遥的生辰,她一直念叨着想吃金玉斋新出的千层酥。

  我爹心疼她,破天荒地歇了半日诊,揣着攒了半个月的铜板,排了半个时辰的队,才抢到最后一盒。

  我至今还记得阿遥捧着点心盒子时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像藏了漫天星辰。

  她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块,先递到我爹嘴边,又递到我嘴边,自己才舍得小口小口地品尝,幸福得眯起了眼。

  可就是那天夜里,阿遥开始上吐下泻,浑身抽搐,小脸惨白如纸。

  我爹疯了一样地施针、灌药,用尽了毕生所学,可阿遥的身体却越来越冷。

  临终前,她虚弱地拉着我的手,气若游丝地说:“哥……我再也不贪吃了……”

  我爹,一个看了一辈子病救了一辈子人的大夫,最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在他怀里断了气。

  那一夜,他花白了头。

  安葬了阿遥后,我爹拿着剩下的半盒千层酥,挨家挨户去问。

  城西的李屠户,城南的张更夫,还有七八户人家,都在那天买了金玉斋的点心,家里也都有人出现了相似的症状,只是轻重不一。

  最重的一个,是王铁匠家三岁的独子,直接烧傻了。

  我爹断定,是那批千层酥有问题!

  他将点心碾碎,用银针试探,银针并未变黑。

  他又用自己养的小鼠试食,小鼠活蹦乱跳。

  所有人都说他因为丧女之痛,魔怔了,想讹钱。

  可我爹坚信自己的判断,他说:“寻常毒物理法可探,但这毒,闻所未闻,它不伤命,却毁人脏腑根基,阴损至极!”

  他带着所有受害者的联名信,揣着那半盒点心,去敲了药监司的门。

  接待他的是王主事,一个胖得像肉球的男人。

  他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听完我爹的陈述,只是轻蔑地嗤笑一声:“江大夫,金玉斋是咱们郡城百年招牌,信誉卓着。你女儿不幸夭折,我深表同情,但你不能空口白牙地污人清白。你说点心有毒,证据呢?人证?一群吃了嘴馋闹肚子的穷哈哈,算什么人证?物证?你这半盒点心,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下了毒再拿来栽赃?”

  我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自己的心口说:“我行医三十年,救人无数,我用我的声誉和性命担保!”

  “你的声誉?”王主事终于抬起头,眼神像看一只臭虫,“一个连自己女儿都救不活的大夫,还有什么声誉可言?滚!”

  我爹不肯走,就跪在药监司门口,一遍遍地诉说。

  结果,当天下午,金玉斋的钱掌柜就带着城卫军的人来了。

  他们说我爹医闹讹诈,扰乱官署。

  十几个穿着盔甲的士兵,用冰冷的刀鞘和靴子,对着我那风骨嶙峋的爹拳打脚踢。

  我冲上去想保护他,却被一脚踹飞,磕在石阶上,额头至今还留着疤。

  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爹像条破麻袋一样被他们拖走,嘴里还在喃喃着:“点心……真的有毒……”

  三天后,我们领回来的,是他冰冷的尸体。

  仵作的报告写着:旧疾复发,病死狱中。

  从那天起,我江澈就成了一个孤儿。

  济安堂被查封,家产被抵债,我只能和瘦猴他们一起,在城南的破庙里苟延残喘。

  而金玉斋的生意,却越发红火,那香甜的味道,飘过半个郡城,对我而言,却是催命的毒瘴。

  “瘦猴,你不用管我。”我推开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腥甜,“今天,就算拼了这条命,我也要为我爹和阿遥,讨一个公道!”

  我握紧了那块磨平了棱角的石头,那是从我爹的坟头捡来的。

  我一步步朝着金玉斋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心脏被恨意和绝望绞得生疼。

  街上人来人往,金玉斋门口更是排着长龙。

  那甜腻的香气钻入我的鼻腔,瞬间勾起了我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

  我的眼前又浮现出阿遥惨白的小脸,耳边又回响起我爹在血泊中的呻吟。

  怒火彻底冲垮了我的理智。

  “钱德厚!你这个草菅人命的畜生!给我滚出来!”

  我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咆哮,同时将手中的石头狠狠砸向那块“金玉斋”的烫金牌匾!

  “铛”的一声巨响,牌匾被砸出了一个凹坑,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惊叫着四散奔逃。

  店铺里的伙计和护院立刻冲了出来,将我团团围住。

  “哪里来的野狗,敢在金玉斋闹事!”一个满脸横肉的护院头子,挥舞着水火棍,朝我当头砸下。

  我没有躲,只是死死地盯着店铺里面。

  我知道,这点动静,足够把那个姓钱的缩头乌龟引出来。

  然而,就在棍子即将落下的瞬间,我感觉整个世界仿佛慢了下来。

  我的眼睛,我的视线,突然变得无比诡异。

  那个冲在最前面的护院头子,他的身上,缭绕着一层淡淡的灰色雾气,尤其在他的肝脏位置,那灰气浓郁得如同墨点。

  他身后的几个伙计,身上也或多或少地缠绕着这种灰雾。

  而视线越过他们,投向店铺内琳琅满目的糕点时,我几乎窒息。

  每一块精致的千层酥,每一盘可口的桂花糕,甚至连那些用来装饰的果脯上,都附着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黑气!

  那黑气丝丝缕缕,如同有生命的毒蛇,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阴冷和不祥。

  这股气息,我太熟悉了,一年前,我在奄奄一息的阿遥身上,看到过一模一样的气息!

  只是那时,我以为是自己悲伤过度产生的幻觉!

  这不是幻觉!

  我爹是对的!

  点心真的有毒!

  这毒,肉眼不可见,银针不可探,却真实存在!

  而我,不知为何,竟然能看见它!

  是了,我爹曾说过,我们江家祖上曾出过一位奇人,天生一双“岐黄眼”,能勘破病气死气,洞察药石毒理。

  但这只是个传说,连我爹自己都不信。

  可现在……

  “住手!”

  一声中气十足的断喝从店内传来,钱掌柜挺着他那圆滚滚的肚子,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他看清是我,脸上闪过一丝鄙夷和不耐,挥了挥手,对护院说:“我当是谁,原来是江家那个小疯子。打断他的腿,扔到城外乱葬岗去,别脏了我的地。”

  护院们狞笑着再次围了上来。

  可这一次,我没有再等死。

  求官府,官府与他蛇鼠一窝。

  讲道理,道理被他们踩在脚下。

  如今,上天给了我这双眼睛,就是让我用自己的方式,来揭开这弥天大谎!

  “等等!”我大喊一声,目光却锐利如刀,直刺钱掌柜,“钱掌柜,你敢不敢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把你店里的点心,给你自己家的孩子吃上一块?”

  钱掌柜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冷笑道:“笑话!我金玉斋的点心,金贵着呢,我家孩儿想吃多少有多少,何须在此与你这疯子多言?”

  “你不敢!”我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街角,“因为你知道,你的点心里,加了‘腐骨草’的根茎粉末!”

  “腐骨草”三个字一出口,钱掌柜的瞳孔猛地一缩!

  围观的人群中也发出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腐骨草,那是南疆的禁药,无色无味,少量长期服用,不会致死,但会慢慢侵蚀人的五脏六腑,使人精神萎靡,百病缠身,最后如同枯木般耗尽生机。

  更可怕的是,这种慢性毒素,寻常的诊脉和验尸根本查不出来!

  我爹的医书里,曾对这种阴毒之物有过一笔记录。

  而此刻,在我这双“岐黄眼”中,那些糕点上缭绕的黑气,其形态,与医书记载的腐骨草毒气,分毫不差!

  我是在赌,赌我这双眼睛看到的是真的,赌这个姓钱的做贼心虚!

  钱掌柜的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紫,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厉声喝道:“一派胡言!你个小畜生,血口喷人!来人,给我撕烂他的嘴!”

  “谁敢!”我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这是我准备砸店之后,用来跟他们拼命的。

  我将匕首抵在自己的脖子上,猩红的眼睛扫视着所有人,“今天,你们要么让我死在这里,要么,就找个不相干的人,当众吃下这有毒的点心!孰是孰非,一试便知!”

  我看到了钱掌柜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

  他怕了!

  就在这时,人群外传来一阵骚动,一个穿着华服,神情倨傲的年轻人挤了进来,正是钱掌柜在城卫军当差的儿子,钱斌。

  “爹,怎么回事?”钱斌皱着眉,当他看到我时,眼中立刻燃起怒火,“又是你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上次没打死你,算你命大!”

  他看到我用匕首对着自己,更是嗤之以鼻:“用死来威胁我爹?你也配?来人,把他给我拿下!出了事我担着!”

  城卫军的士兵比护院更加凶悍,他们才不管我的死活,直接就抽出了佩刀。

  我猛地转身,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点心摊前,抓起一块还冒着热气的千层酥,然后不顾一切地塞进自己嘴里!

  所有人都愣住了。

  钱掌柜父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香甜的酥皮在口中化开,那股熟悉的味道让我一阵反胃。

  但我强忍着,将它咽了下去。

  与此同时,我用我的眼睛,死死“看”着那股黑色的毒气顺着我的喉咙,滑入我的胃里,然后开始像有生命的触手一样,朝着我的五脏六腑蔓延。

  一股尖锐的刺痛,从小腹升起。

  剧痛之下,我反而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爹,阿遥,我给你们……找到证据了……”

  我看着面如死灰的钱掌柜,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向他,对所有围观的百姓嘶吼道:“大家看清楚了!这就是金玉斋的点心!这就是……杀人的毒药!”

  话音未落,一口黑血从我嘴里狂喷而出,溅了满地。

  我的意识,也随之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在我昏迷之前,我似乎看到,人群中有一双眼睛,平静而深邃,一直注视着这里。

  再次醒来,是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上。

  浓郁的药香萦绕在鼻尖,我体内的剧痛已经消失,取而代代的是一股温暖的气流在四肢百骸中游走。

  我挣扎着坐起来,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都被妥善处理过,旁边还放着一套干净的粗布衣裳。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一个青衣文士对我温和地笑了笑:“你醒了。”

  我认得他,那天在人群里,就是他最后站了出来,自称是云游的郎中,为我“验尸”,并当众指出了我“中毒”的迹象,这才让群情激奋的百姓彻底爆发,将金玉斋砸了个稀巴烂。

  据说,连郡守都被惊动了。

  “是你救了我?”我哑着嗓子问。

  “举手之劳。”他递给我一个水囊,“你叫江澈?你父亲是江问?”

  我点了点头。

  他叹了口气:“令尊是个好大夫,可惜了。你子承父志,更有他没有的胆魄和……天赋。”

  他的目光似乎在我眼睛上停留了一瞬,意味深长。

  我心中一凛,问道:“我们这是去哪儿?金玉斋……”

  “钱家完了。”青衣文士淡淡道,“郡守为了平息民愤,已经将钱家父子下狱,秋后问斩。但你,也成了郡城权贵的眼中钉。你觉得,他们会留下一个敢当众掀桌子的人吗?”

  我沉默了。我明白,我揭开的,恐怕不只是一个金玉斋。

  “此地不宜久留。”他看着远方连绵的山脉,“我受人之托,送你去个安全的地方。路途遥远,你得有个准备。”

  我掀开车帘,看着身后越来越远的郡城轮廓,那里有我的家,有我爹和阿遥的坟,有我全部的恨与痛。

  可如今,这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我没有回头,一脚踏入了连绵的雨中,这条向东的路,泥泞不堪,亦无归期。
  http://www.yqzw5.cc/yq21124/516.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yqzw5.cc。言情中文网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m.yqzw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