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章 火种自己会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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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承砚弯腰拾起那页信纸时,指节微微发颤。

  晨雾透过纱帘漫进来,在"等你长大"几个字上凝出细小的水珠,像未干的泪痕。

  他将信纸轻轻压回账册,转身从西装内袋摸出张泛黄的拓片——青岛那边昨日急递来的,竹听筒底部刻字的摹本。

  "留给听得见的孩子。"他对着光辨认墨迹,笔锋里的顿挫与苏母早年教他临帖时的运腕习惯如出一辙。

  可前两日拆解铁箱时,他分明摸到竹听筒的竹节是新的,三年生的毛竹,竹青还带着未褪尽的涩味。

  窗台上的铜铃忽然轻响。

  他抬头,见苏若雪的月白身影正从楼下庭院穿过,发间的珍珠簪子在雾里闪了闪。

  昨夜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抱着他胳膊说"总觉得阿娘的线在动",此刻她越是笑得温柔,他越舍不得现在就把这团乱麻摊开。

  拓片在掌心硌出红印。

  顾承砚走到墙角铁柜前,取出钥匙时故意弄出清脆的声响——这是他和苏若雪的暗号,若有要紧物收存,定要让她听见。

  可今日他拧转锁芯的动作格外轻,锁舌"咔嗒"入位的瞬间,他望着铁柜上斑驳的绿漆,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苏母把实验记录锁在这里时,是否也怀着同样的心思:有些火种,得捂热了再捧出去。

  楼下传来细碎的鼓掌声。

  顾承砚凭栏望去,女子夜校的结业礼正热闹着。

  十余个姑娘穿着自织的月白、靛青土布裙,排着队往礼堂走。

  苏若雪站在队伍最前头,月白衫子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帕子——那是今早他替她别上的,说"今日要当最体面的先生"。

  "苏先生!"

  一声清亮的唤声穿透晨雾。

  顾承砚看见苏若雪脚步顿住,转身走向队伍末尾的姑娘。

  那是个扎着双辫的嘉兴少女,腰间系着条藏青腰带,在素色裙裾里格外醒目。

  苏若雪俯身时,发梢扫过腰带边缘,忽然定住了。

  顾承砚眯起眼。

  他看见她指尖轻轻抚过腰带纹路,动作像在辨认老熟人的掌纹。

  少女被她看得有些慌,伸手要解腰带:"苏先生要是不喜欢......"

  "不是不喜欢。"苏若雪按住她的手,声音里带着点发颤的轻,"这绞纹......你是怎么织的?"

  少女歪头:"我娘教的呀,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安魂结',能镇噩梦。

  我夜里总梦见阿爹出海没回来,娘就给我织了这条。"她掀起腰带内层,"您看,里面还有团红线头,娘说这是'系魂'。"

  苏若雪的指尖在"安魂结"的起始处停住。

  顾承砚离得远,却分明看见她睫毛剧烈颤动——那组极细密的绞纹,正是《星语图》里代表"生"的起始符节。

  他想起昨夜她捧着苏母实验记录说"这图我背得滚瓜烂熟,可从没人教过怎么用",此刻她眼底的光,像有人往深潭里投了颗星子。

  少女被她看得害羞,低头绞着裙角:"苏先生,我织得不好吗?"

  "好。"苏若雪突然搂住她的肩,力道重得让少女踉跄,"好得......让人心慌。"她从袖中摸出个牛皮纸小本,快速记下"嘉兴·王阿大之女",笔锋几乎戳破纸面。

  顾承砚望着这一幕,喉结动了动。

  他摸出怀表看了眼时间——青鸟该到邵伯湖了。

  长江水在邵伯湖打了个转,卷起些碎萍。

  青鸟蹲在芦苇丛里,望着船头补网的老渔妇。

  她的手法太奇怪了:不用梭针,只凭两根食指挑着丝缕,左三绕右三缠,竟织出段双经绞罗底衬。

  那纹路他见过,在苏母留下的《织经手札》里,是给牺牲的地下交通员做寿衣用的,说是"经绞如锁,魂归不散"。

  "阿婆,往扬州城怎么走?"青鸟扯了扯身上的粗布短打,装成外乡货郎。

  老渔妇抬头,眼角的皱纹像晒久的鱼干:"顺着湖汊往南,过了那座破石桥就见着了。"她又低头补网,手指在丝缕间翻飞,"小后生,看你盯着我网看?

  这织法不值钱,我阿嬷说,是给亡人穿的寿衣才用的,结实,不散线。"

  青鸟喉结动了动。

  他记得苏母当年教织工们学这手法时,说"万一哪天我们走了,这身衣服就是最后一道暗号"。

  此刻老渔妇的声音像秋风吹过芦苇,轻得要散,可指尖的动作却稳得像刻在骨头里。

  "谢阿婆。"青鸟弯腰拾起块碎陶片,假装系鞋带时在掌心刻下"邵伯湖·寿衣绞"。

  他退到芦苇深处,回头望了眼老渔妇的背影——她正把补好的网往船舷上搭,绞罗底衬在风里展开,像面褪色的旗。

  当晚,顾承砚在保育社顶楼的小客厅里拆看青鸟的密报。

  煤油灯芯"噼啪"炸了个花,映得"民间记忆如根须蔓延"几个字跳了跳。

  他摸出铁柜里的拓片,又摊开苏若雪白天塞给他的学员记录——嘉兴王女、苏州绣娘、外滩乌篷船,所有线索在桌面铺成张网,网心是苏母写的"线在人在,线断人续"。

  "在想什么?"

  苏若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端着茶盏,发梢还沾着夜校的墨香。

  顾承砚转身时,看见她袖口里露出半页纸,正是白天记的学员籍贯——墨迹未干,晕开小片浅蓝。

  "在想......"他握住她端茶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陶盏传过来,"该给这些线找个更结实的网兜了。"

  窗外,晨雾不知何时散了。

  黄浦江的水在月光下泛着银白,像根被拉直的丝线,往更远处的灯火里延伸。

  顾承砚望着那片灯火,忽然想起今天在铁箱里看见的三十具竹听筒——它们不是遗物,是种子。

  而他要做的,是给这些种子造片不会被风雪折断的林。

  楼梯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顾承砚侧耳听了听,是商会的陈掌柜。

  他捏了捏苏若雪的手,将拓片和密报重新锁进铁柜。

  锁舌入位的"咔嗒"声里,他听见陈掌柜在楼下喊:"顾先生,周会长说今晚子时,老地方碰头。"

  苏若雪望着他发亮的眼睛,忽然笑了:"要织大网了?"

  "嗯。"顾承砚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得把散在民间的线头,都收进同一个经轴里。"

  月光爬上窗棂时,他站在窗前,望着外滩方向那面曾见过的织幡——不知何时,又有几艘乌篷船从江面上漂过,每艘船尾都飘着类似的幡子。

  那些经纬交错的纹路,在风里缠成更大的网,渐渐遮住了夜的黑。

  风掀起账册页脚时,顾承砚正替苏若雪别好鬓边的珍珠簪。

  那页信纸贴着青砖地滑到他脚边,墨迹在晨雾里洇出浅黄的晕,像朵开败的腊梅。

  "阿娘的字。"苏若雪的声音轻得像被风揉碎的棉絮。

  她蹲下身,指尖刚要触到"等你长大"四个字,忽然顿住——二十年前的墨痕还带着温度,和她幼年时趴在案头看母亲写信的温度一模一样。

  那时苏母总说"小若雪的手太凉,要离火盆近些",此刻她后颈却沁出薄汗,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烫着了。

  顾承砚弯腰拾起信纸,指腹蹭过"织出多大的天"的"天"字最后一捺。

  苏母运笔时手腕微颤的痕迹还在,像极了去年冬夜苏若雪替织工们改图样时,因为手冻得发红而抖出的笔锋。

  他转头看她,见她睫毛上凝着水珠,不知道是晨雾还是泪。

  "她早知道的。"顾承砚将信纸轻轻放进她掌心,"早知道这些线会自己跑,会从织机跑到腰带,从寿衣跑到船幡。"他的拇指抚过她手背凸起的骨节,那里还留着前日教女学员们认提花时被竹梭划的细痕,"你阿娘不是留信,是留了把钥匙——开民间这口活井的钥匙。"

  苏若雪突然攥紧信纸,指节发白:"可前日在夜校,王阿大的女儿说'安魂结'是祖上传了三代的镇梦纹;邵伯湖的老渔妇补网时哼的调子,和我阿娘教织工们的《归络调》差了三个变徵音。"她仰起脸,眼底的光比窗外的黄浦江水还亮,"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些纹路是密码,是暗语,可就是会织,会唱......"

  "所以影线计划该收网了。"顾承砚替她擦掉眼角的湿意,"明晚八点,商会顶楼。"

  商会顶楼的百叶窗拉得严丝合缝。

  顾承砚站在椭圆木桌首座,面前摆着个铜质火盆。

  十二盏煤油灯将众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十二杆斜插的旗。

  "从今晚起,影线计划转入休眠状态。"他的声音像敲在铜盆上的钉子,"所有密码本、联络簿,现在烧。"

  账房老周的茶盏"当啷"磕在桌沿:"顾先生,这是咱们花三年布下的耳目网!

  前日刚收到南通染坊的线报,日商在囤靛蓝染料......"

  "正因为囤染料,他们才会盯着明面上的交易。"顾承砚翻开手边的牛皮纸袋,里面是一叠照片:嘉兴少女的腰带、邵伯湖的渔网、外滩乌篷船的幡子,"你们看这些——绞纹是《星语图》的'生',经锁是寿衣暗号,幡络是《归络调》的音轨。"他抽出张照片拍在桌上,是苏州绣娘的并蒂莲帕子,"这朵莲花的针脚,和三年前牺牲的交通员衣服里的标记,重合度百分之八十七。"

  众人屏住呼吸。

  顾承砚抓起火盆边的密码本,封皮上的"影线"二字被火光照得发红:"从前是我们教他们织密码,现在是他们教我们——民间的手比我们的本子牢。"他将密码本投入火盆,纸页卷曲成黑蝴蝶,"我们不再是点火的人,是看火的。

  等敌人发现火把灭了,余烬还在烧......"

  "可要是他们开始烧屋呢?"老周突然低声道。

  会议室骤然安静。

  火盆里的纸灰打着旋儿往上蹿,撞在百叶窗的缝隙上,像群急着钻出去的黑鸟。

  顾承砚盯着老周花白的鬓角——这是跟着顾父跑了二十年码头的老人,上回说"要烧屋",还是十九路军撤退那天。

  他伸手按住老周的手背:"所以我们要当屋梁。"

  三日后的雨夜里,顾承砚的钢笔尖"啪"地戳破信纸。

  "苏州织袜厂,集体怠工。"他念出密报上的字,雨水顺着窗棂淌成线,在"《归络调》第二乐章"几个字上晕开墨团,"女工背的吟唱,和苏母当年记录的谱子,音高偏差不超过半调。"

  青鸟立在门侧,雨水顺着油布伞滴在青石板上,"伪政府的'民俗净化委员会',今天下午发了公告。"他递过张油印传单,标题是《整顿落后工艺,促进工业革新》,底下小字写着"含绞缬、提花技法的手工织物,限三日内上缴"。

  顾承砚将传单对着灯照,水印里隐约能看见"大日本纺织同业会"的印记。

  他突然笑了,指节叩在桌沿:"他们终于看懂了——布不是布,是信。"

  "那我们?"

  "换阵。"顾承砚扯松领带,露出喉结处那枚银质领针——是苏若雪用旧银镯熔铸的,刻着"线续"二字,"明早去商会前,绕道虹口。"

  "虹口?"

  "贫民区有间破庙,"顾承砚摸出怀表,秒针在雨夜里走得格外响,"十年前,苏母在那儿教过二十七个织工。"他望向窗外,闪电劈开云层的刹那,他看见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影子,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刀,"现在该去问问,那二十七个织工,有没有把本事,教给第二十七代。"

  雨越下越急,打在青瓦上的声音像无数根针在织网。

  顾承砚摘下领针,放进苏若雪今早塞给他的帕子里——帕角绣着朵并蒂莲,针脚密得像要把什么永远缝住。

  他扣上西装外套时,听见楼下传来木屐声。

  是苏若雪回来了,带着夜校学员们的作业,还有她惯常的茉莉香。

  "明早我和你一起去虹口。"她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带着雨珠的凉,"破庙的后墙根,我阿娘埋过一瓮织谱。"

  顾承砚转身,看见她发梢滴着水,怀里抱着个蓝布包袱。

  闪电再次亮起时,他看清包袱角露出的线头——是"安魂结"的绞纹,正随着她的心跳轻轻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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