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荣思

　　明光宫这些日子可真是热闹非凡。

　　皇长子出世，全宫上下都得了封赏，太后亲自为孙儿赐下长命金锁，成箱的名贵药材和珠宝金银流水似的送了进来，以示重视和荣宠。

　　远在佛山寺的太皇太后得知了这个好消息，自然也是喜不自胜，去找住持要来一柄开过光的清宝石玉如意，千里迢迢送到了瑜妃的身边。

　　寝殿内。

　　“主子快看，小皇子在对着您笑呢！”

　　小兰把孩子抱在臂弯里，想要用玉如意去吸引他的目光。

　　谁知小皇子对这些黄白俗物压根不感兴趣，只是一个劲地扭头，往苏青青的方向看去，还不停用舌头抿着自己的小嘴巴。

　　苏青青手里正端着温热的药碗，笑道：“他才出生没几天，还看不清面前的事物，只怕是闻到了蜜饯的甜味儿，才巴巴地往这边探呢。”

　　小兰放下玉如意，轻轻捏起小皇子的手，装作不开心地在空中挥舞几下，掐着嗓子说道：“哦哦，母妃坏，母妃怎么能这样说呢？”

　　“我们小主子分明是喜爱母妃，想要和母妃亲近，才不想要小兰抱的。可怜的小主子，你母妃不要你咯～”

　　听了这些话，苏青青简直哭笑不得，她还不大习惯用“母妃”自称，只能柔声道：“别听小兰乱说，我们荣思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孩子，大家都很喜欢你。”

　　小皇子的大名暂时还没有定下来，只不过小字已经公布出去了，唤作“荣思”，正是皇帝离京之前，与瑜妃两人私下商量好的名字。

　　谁知荣思年纪虽小，脑袋却特别灵光。

　　他听见小兰那佯装安哄的语气，以为自己真的受了什么委屈，立刻皱起眉毛，小脸涨得通红，开始哼哼唧唧地假哭起来。

　　“别哭呀。”

　　苏青青忍不住伸出手，点了点荣思的小鼻子，无奈地笑道：“这个性格到底随了谁？”

　　“本宫小时候可不会这样讨巧，难不成是随了你父皇？没想到你父皇居然还是这样的性子，我们荣思不学好，是个天生的小坏蛋。”

　　说着，她伸手将孩子抱了过来，轻轻地在荣思头顶落下一个吻：“别哭了，要是叫你父皇听见，还以为母妃欺负了你不成。”

　　软乎乎的小身体压在腰腹上，苏青青打量着怀里的孩子，只觉得心情有些复杂。

　　俗话说七活八不活，怀胎七个月的孩子还没有发育好完全的器官，不需要依靠羊水也能活下来。

　　荣思如今就是这么个情况，他和寻常孩子不一样，没有太多力气哭，只有肚子饿了的时候才会哼唧几声。

　　而且他的身量瘦小，五官还没能完全张开，带了些毛绒绒的胎发，鼻尖近乎透明，偶尔睁开细长的眼睛，也能看见瞳孔里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蓝膜。

　　早产儿的体温调节差，苏青青除了吃饭喝药上厕所，几乎全天都把他抱在怀里，以免孩子受凉生病。

　　经历过惊险的生产之后，苏青青昏睡了两日，好不容易才醒了过来。

　　小兰极为细心，她先是给自家主子盖好被子，拉紧床帐，确保不会漏风以后，才将门窗打开透气。

　　而等到寝殿内最后一丝血腥气散去，她又赶紧关好窗户，去内务府取来清新的瓜果，代替熏香放在角落里，剪了几枝桃花装进瓷瓶。

　　太后还担心瑜妃的身体受不住，专门派了三位乳娘到明光宫来，准备伺候小皇子吃奶。

　　然而苏青青受身体激素影响，胸口很快就胀痛起来，苏昭君看过以后，便建议姐姐亲自喂奶。

　　她说：“母子本就一体同心，更何况小皇子还是早产儿，还是得尽量提供母乳，才能保证营养。”

　　不光如此，苏昭君还让宫人找来了艾灸条，她亲自上阵，给瑜妃和小皇子进行灸疗，以保证两人能够尽快恢复健康。

　　苏青青也说不上自己对荣思到底是个什么感觉。

　　这孩子出世太早，苏青青还没来得及进行胎教培养感情，以至于对着他说话的时候，咬牙切齿半天，也说不出“母妃”两个字。

　　更何况刚出生的孩子都长得……长得不太美观，这对于苏青青来说是个打击，她上辈子虽然没生过孩子，但总玩过芭比娃娃吧？

　　虽然不要求荣思长得和娃娃一样，但最起码不能是现在这样吧，满脸皱巴巴的，像个没毛的小猴子。

　　苏青青低头看了一眼荣思，觉得自己的比喻实在是太恰当了，差点笑出声。

　　小兰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家主子，见到药碗已经空了，便开口说道：“奴婢去拿一壶热水来，给您漱口。”

　　“好，你去吧。”

　　得到主子的允许，小兰端起托盘，悄声退了出去。

　　荣思听见了茶具互相碰撞发出的叮当声，有些不安分起来，用小手去抓母亲的衣领，嘴巴还一努一努的，像是要吃东西。

　　苏青青立刻明白过来：“荣思饿了吧？”

　　她从旁边取来一个软枕头，垫在自己的身后，小心地拉开了衣领：“我们荣思还在长身体呢，半刻钟就要吃一次，来吧，母妃已经准备好了。”

　　说完，苏青青忍不住红了脸颊，她还是不太适应这样的说法，只能在没人的时候，小声对着还不会说话的荣思试探几句。

　　荣思满足地抓着身边的布料，大口吞咽起来，呼吸声急促，睫毛上还带着晶莹的水光。

　　苏青青轻声道：“小荣思要快快长大，身体健康起来，往后和你父皇一样，成为保佑百姓安宁的大英雄。”

　　她全心全意注视着怀里的孩子，没有听见身后传来了殿门打开的动静，依旧小声说道：“你父皇如今远在豫州，我们荣思要赶在他回来之前，快点养好身体，这样才能与父皇见面，对不对？”

　　来人静静地站在床帐旁，低头看向瑜妃，听她絮絮叨叨地谋划着未来：“过些日子，母妃便准备让人在后院里修一个秋千。”

　　“到时候小荣思就靠在母妃的怀里，让父皇给咱们推秋千，越用力越好，一直飞到屋檐上，能够看见满京城的景色。”

　　“所以荣思要多吃些，吃饱了才能长身体，到时候父皇回京，一眼就能看见荣思，说你怎么长得这么可爱呀？怎么和母妃一样可爱呀？”

　　“虽然荣思现在长得不好看，但是没关系，母妃很快就能把你丑丑的样子看习惯，再下令让所有人都不许说荣思长得丑，只要见到荣思小主子，必须立刻跪下高呼三声———”

　　“荣思小主子是天底下最可爱、最聪慧、最美丽的小主子！小主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说到这里，苏青青终于忍不住叹气道：“这样做是不是有些仗势欺人？荣思觉得母妃做得对吗？”

　　“不成，”她自言自语道：“这样下去太不淡泊名利了，荣思还是老老实实做个丑孩子吧，母妃会溺爱你的。”

　　谁知她的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男声：“怎么不叫小殿下？荣思是朕的皇长子，应该让其他人都高呼小殿下千岁千千岁才对。”

　　听见这个声音，苏青青顿时一惊，刚想回头去确认来人的身份，就被秦瑞轩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鼻尖传来温热的香气，浑身的细胞都为此而欢呼沸腾，苏青青只觉得心跳如鼓，靠在男人臂弯里好半天，才终于反应了过来———

　　陛下回宫了。

　　她很想立刻伸出手，用力抱住秦瑞轩的脖颈，问他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然后向他诉说这些天自己受过的罪。

　　然而怀里的荣思似乎是察觉到了母妃的心不在焉，很是生气地蹬了蹬腿，正中秦瑞轩的胸口，把人踹得闷哼出声，才满意地收回脚，继续用力吮吸着乳汁。

　　听见陛下的痛哼声，苏青青突然想起，自己的衣裳还没有拉紧！

　　于是她连忙从男人的怀里挣扎出来，羞得满脸通红，把被子扯起来挡在身前，很是不好意思地说道：“陛下回宫，怎么也不派人来通报一声？”

　　“臣妾现在衣冠不整，还请陛下到殿外稍候片刻，过会儿再进来吧。”

　　听了这话，秦瑞轩有些受伤：“母后派人送信到豫州，说你不小心早产了，叫朕立刻回来。”

　　“朕想你都快想疯了，所以也没有带禁军队伍，一个人骑着马千里迢迢从官道赶了回来。”

　　他坐在床边，委屈地说道：“朕又怕身上的灰脏了你和孩子，回养心殿冲了个凉，头发都还没弄干，就马不停蹄地过来看你了。”

　　“衣冠不整又如何？你没有衣冠的样子，朕还不是看过，这么些天不见，你一点儿也不想朕，为了孩子要把朕赶走！”

　　苏青青听他越说越离谱，连忙伸手捂住陛下的嘴，惊叫起来：“陛下！您怎么这样说话呢！”

　　什么叫没有衣冠，孩子面前能说这个吗！

　　秦瑞轩一点儿也不客气，立刻蹬鼻子上脸，亲了亲她的手心，闷声说道：“这有什么的，这是荣思的来时路，有什么不能说的？”

　　苏青青没有他这样的厚脸皮，手上一用力，差点把人从床上掀出去：“还说！臣妾生气了！”

　　“好好好，朕错了，朕不说了。”

　　秦瑞轩见好就收，连忙止住了话头，好脾气地靠过来，大手一伸，就把苏青青和孩子全部抱在了怀里。

　　荣思毕竟是早产儿，像一只小猫崽似的，虽然饿得快，常常吵着要吃，但实际上每次也吃不了几口，很快就眯起眼睛昏昏欲睡了。

　　苏青青把衣领拢起来，小心擦了擦荣思嘴边的奶渍，才轻声说道：“陛下不在宫中，臣妾只给孩子取了小字，就叫荣思，已经派人告知了太后娘娘。”

　　秦瑞轩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低声道：“这名字很好，不用改了。”

　　苏青青被他亲得有些痒，笑道：“但这只是小字，作不得正经大名，也上不了皇家族谱。”

　　她想了想说道：“陛下回来得正好，要不要再给荣思起个大名？还是说等到孩子满月以后再取？”

　　民间有个习俗，说孩子出世以后不要随便取名字，以免阎王爷听见了，见孩子生得乖巧可爱，便把人早早地招到身边做童子。

　　所以平民百姓们会给自己的孩子取贱名，例如小狗子、二牛儿这样的花名，等到孩子已经满月，身强力壮的时候，再请算命先生来卜卦，起个寓意好的大名。

　　听了这话，秦瑞轩有些不确定地说道：“那就等到满月以后再取大名吧。”

　　他和苏青青都是第一次有孩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为了孩子的健康，就算是迷信一些也无妨。

　　不就是名字迟取一些吗？又碍不着什么事……

　　不对。

　　秦瑞轩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但是朕要册封荣思为皇太子的话，就得用大名下圣旨，否则是作不得数的。”

　　此话一出，苏青青顿时惊讶起来：“什么？太子？”

　　迎着她茫然的目光，秦瑞轩忍不住低头，又亲了一下苏青青的唇角，才点头道：“对啊，就是太子。”

　　“朕不早就说过吗，只要是你生的孩子，无论男女，都会赐予储君之位，作为皇太子培养。”

　　苏青青犹豫道：“可是，这也太快了……”

　　她的担心不无道理。

　　瑜妃这个名头，本就不怎么服众，在外人的眼里，苏青青只是个以色侍君的女子而已，没有家世背景，能够得到这么久的圣宠，本来就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

　　就比如巨贾首富之家的小姐长孙玉苹，她还没有入宫呢，就恨不得将苏青青除之而后快。

　　若是荣思还没满月，就已经当上了皇太子，不知道又要引来多少人的忮忌和仇恨，以至于背地里使出阴谋诡计，对他加以迫害呢。

　　秦瑞轩想了想：“是吗？但如今宫里就只有这么一个皇子，他迟早都会当上储君的。”

　　“所以朕认为，孩子应该从小培养起来，让他学会担起责任，这样才能成长为合格的皇位继承人。”

　　秦瑞轩当年就是按照储君的标准培养长大的，所以在他看来，孩子还是得严加管教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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