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2章 青墨归璃书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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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砚指腹掠过“精怪篇”,停在一行小字:“蛇魅噬人,髓化青碧,喜缚兽毛于骨,以嫁祸山林之属。”

  猫儿探爪拨了拨书页,“沙沙”一声,像枯叶刮过屋瓦。

  她抬眼,瞳仁里映着烛焰,竟带着一点笑意:“原来我成了替罪的山林之属。”声音压得极低,却仍带女子特有的软腻,像糯米团子滚过瓷盏。

  沈砚没接话,只伸手覆在她颈背,指尖穿过软毛,摸到琵琶骨处那两道旧疤,有术法的修复只余极浅的痕迹,却仍比别处短了一撮毛,像一弯残月隐在乌云里。

  他喉结动了动,低声道:“我知道不是你。”

  猫尾扫过他腕子,凉丝丝的:“若真是我呢?”她忽地凑近,鼻尖几乎贴上他下颌,“或者,日后我饿得狠了,真张口咬下去——”牙尖在灯下闪一道寒星,“你怕不怕?”

  沈砚垂眸,眼底有连日赶路未褪的血丝,却澄澈得像一方新磨的砚台,他伸手捏了捏她耳尖,声音轻而笃定:“只要是你,我便不怕。”

  阿璃愣住,耳尖慢慢沁出粉,旋即把脑袋埋进爪下,尾巴却悄悄缠住他手腕,像一条黑色的绸带打了个结。

  窗外打更声过,铜锣三响,夜色愈发沉,沈砚合衣躺下,猫儿蜷在他颈侧,呼吸轻浅,像一缕不肯散去的檀香。

  第二日天未亮,燕赤风已倚在楼下柱旁,抱臂看那掌柜拨算盘,晨光照他侧脸,轮廓如刀背,冷而薄。

  沈砚抱猫下楼,燕赤风抬眼,目光掠过猫身,落在沈砚袖口,那里沾着一根猫毛,黑得发蓝,像一截夜色被剪了下来。

  燕赤风没说话,只抬手扔过来一把小梳,牛角柄,齿密如篦。

  沈砚抬手接住,听那人淡淡道:“驿馆北通漕渠,南接官道,人多眼杂。猫掉毛,梳干净了,省得落人口实。”话说得云淡风轻,却像一把薄刃,贴着皮肉擦过。

  沈砚颔首,抱猫坐到角落,果真一下一下替她梳毛,晨光透窗棂,猫毛扬起,像细雪落在旧木桌上。

  猫儿被梳得舒服,喉咙里滚出呼噜,尾尖一甩一甩,偶尔扫过沈砚手背,带一点痒。

  燕赤风独自坐在不远处的桌旁,自斟自饮。杯中酒是店家自酿的竹叶青,初入口时带一丝青涩,入喉后却渐渐回甘,温润绵长。

  他一杯接着一杯,眼神却始终清澈透亮,如同被悉心擦拭过的铜镜,清晰地映照着对面沈砚和他怀中慵懒猫儿的倒影。

  看到那副白骨的瞬间,燕赤风心下便已了然,是蛇妖所为。他对这些精怪妖邪的辨识,可比只会埋头翻书的沈砚强得多。

  至于寻那蛇妖的踪迹,他自有秘法。昨夜众人只当他早早回房歇息,实则他悄然动身,循着一缕常人难以察觉的、冰冷腥涩的妖气,追入了更深的黑暗。

  因此,今日沈砚才能这般轻松惬意,抱着猫儿梳理毛发,全无被盘问的烦忧,只因昨夜深更,他已将那作恶的长虫擒获送去了官府,一切已尘埃落定。

  此刻,那蛇妖正在他腰间那不离身的紫金宝葫芦中,经受着业火的熬炼,渐渐化去形骸。

  晌午启程,马车辘辘,往扬州去,道路两旁稻浪起伏,远处村舍炊烟斜斜,像谁随手泼在宣纸上的一笔墨。

  沈砚掀帘看着窗外,忆起妖境里那片桃林:花也这般压枝,云也这般低,却无人声,只有风掠过山石的清越。

  他低头,猫儿枕在他膝上,肚皮朝天,四爪蜷成一朵小小的黑云,沈砚指腹摩挲她肉垫,低声道:“等考完试,我们回那片林子,可好?”

  阿璃睁眼,瞳仁一线碧,像刀刃划开春水,声音懒懒:“你若中不了呢?”

  沈砚笑:“那便等三年,再三年。总有中的一天。”

  阿璃“嗤”了一声,尾巴扫过他下颌,不再说话。

  车行两日,入了扬州城,十里长街,灯火万点,河面画舫往来,丝竹声隔水飘过来,像一匹柔软的绸,把人裹住。

  客栈名“醉仙”,临河而建,推开窗便见檐下灯笼映在水里,一荡一荡,像无数枚熟透的柿子。

  燕赤风要了两间上房,又要了一坛梨花白,就坐在堂前自酌。

  沈砚抱猫下楼,灯影摇红,照得猫毛泛起赤光,他拣了窗边的座,窗外是桥,桥上是游人,伞影衣香,络绎不绝。

  酒过三巡,沈砚已醉眼微饧,面颊飞霞。

  忽有一片枫叶随风卷入,落在他案前,叶色红得透亮,像一簇将熄未熄的火。

  沈砚捏起叶子,醉笑着,簪在猫耳后。

  猫儿正舔爪子,被他弄得一愣,耳尖抖了抖,却未躲开。

  堂中歌姬拨阮,唱的是《牡丹亭》:“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声音软糯,像糯米酒,入口便化。

  沈砚支颐听着,眼皮渐沉,指尖却还抚着猫背。

  四下人声渐稀,灯火一盏盏熄了,猫儿抬眼,见燕赤风仍自斟自饮,眸色冷冽如霜。

  她轻哼一声,身形一晃,化作女子,玄衣轻落,正坐在沈砚怀里,猫尾尚未来得及藏,悄悄从衣摆下探出,绕住沈砚垂在身侧的手,尾尖扫过他腕骨,像一支笔,蘸了墨,却迟迟不落。

  沈砚已醉得睡着,呼吸绵长,额头抵在她肩窝。

  阿璃伸手,指尖描过他眉尾,声音低得只自己听得见:“书呆子……”

  话音未落,对面“咔”一声轻响——燕赤风搁下酒杯,目光如刃,直直劈来:“人妖殊途,你若真与他动情,我留不得你。”声音不高,却压过堂内最后一曲笙歌。

  阿璃抬眼,妖瞳在灯影里眯成一线,像新月划过夜幕,她唇角一勾,尾尖仍缠着沈砚的手,却慢悠悠道:“留不得?燕大师打算如何留?——用剑,还是用符?”

  她声音轻佻,尾音却带一点沙沙的哑,像猫爪踩过宣纸,留下一串暧昧不明的梅印。

  燕赤风眸色更冷。

  阿璃却笑,指尖挑起沈砚鬓边一缕发,绕在指上,慢慢绞紧:“况且,何谓‘动情’?我救他,是因他救我;我护他,是因他信我。若这便叫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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