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7章 年关近（下）

　　远在山海关外千五百里的鸭绿江北岸，一座如同巨兽般的城池正匍匐在空旷平坦的旷野上，冷冷的窥视着对岸的女真人，此地便是号称朝鲜边镇要塞的\"义州\"。

　　因为坐落于两国交界的边陲之地，早在元末清初的时候，义州便是人尽皆知的商贾重镇，彼时来自于蒙古和高丽的商人们皆将义州视为进入中国的前哨。

　　去年五月，女真人以大贝勒代善领兵，趁着夜色强渡鸭绿江，攻入了朝鲜半岛，不过因彼时义州守将金达昏庸无愧，未来得及组织起像样的抵达便被斩杀，义州城这边边陲要塞反倒是奇迹般的保存了下来，不像后方的平安道和黄海道等城池千疮百孔，化作废墟。

　　而在今年三月，绫阳君李倧在权臣金瑬、李贵等人的帮助下发动政变，推翻了自己亲叔叔光海君李珲的统治之后，便毫不犹豫的将义州城防交予了在政变中出力甚多的大将李适。

　　但是与想象中的\"春风得意\"所不同，自奉命驻扎义州以来，李适便终日借酒消愁，并在军中供养歌姬供他取乐，对于军中的事情毫不关心。

　　为此，通过政变上位，满脑子都想着大刀阔斧改革证明自己的绫阳君李倧已是屡次下旨责罚李适。

　　...

　　...

　　\"元帅，王上那边又有旨意到了。\"

　　\"您要不要亲自去见一见..\"

　　随手屏退在营帐外来回梭巡的亲卫，一名身材魁梧的武将躬身钻入光线黑暗的营帐，并逆着扑面而来的酒气和腥臊气，朝着斜靠在上首床榻的将主禀报道。

　　\"不见！\"

　　\"让他们把旨意放下后，自己滚蛋。\"

　　\"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何至于此如此三番五次的传旨？\"

　　闻言，正在与怀中歌姬谈笑的李适便是眉头一皱，随即颇有些癫狂的朝着帐篷中央的心腹咆哮道，言语间似是对已然正式登基称王的李倧颇为不满。

　　\"元帅误会了，\"尽管李适的话语已是有些犯忌讳，但帐中的武将就好似没有听到一般，面不改色的回应道:\"那些阉人不是来替王上训斥元帅的..\"

　　\"不是来训诫本将的？\"

　　\"那是来作甚的？\"

　　短暂的错愕过后，举手投足间满是酒气的李适便口齿不太伶俐的询问道，眉眼间也泛起一抹狐疑。

　　自他领兵驻扎这义州以来，汉城那边可是没少派人来传旨，但内容却是大同小异，无非是不满他在军中的所作所为，要他身先士卒，整饬军容军纪。

　　\"卑职打听过了，好像是王上觉得年关将近，让您警惕皮岛东江军..\"

　　提及此事，立于帐中的武将脸上也泛起些许不解。

　　他韩明琏作为李适最为信任的心腹之一，曾亲身参与了今年三月的那场\"政变\"，多多少少知晓今上李倧的政治立场和前任国君李珲存在天壤之变。

　　自知正统性不足，难以服众的王上李倧几乎满脑子都在想着如何与明国修缮关系，希望通过得到明国的承认，来证明自身统治的合法性。

　　此等情况之下，王上怎会突然下达防备明国大军的旨意呢？

　　除非，这旨意是明国皇帝或者那辽东经略的意思...

　　\"竟有此事？\"

　　与面露不解的韩明琏一样，思绪本是有些恍惚的李适在听闻了来自汉城的旨意之后，眼中顿时闪过一抹精光，并在怀中婢女的惊呼声中将其推倒。

　　看样子，明国也存在着君臣相疑的情况？

　　\"元帅，我觉得这或许是咱们的一个机会..\"吞咽了一口唾沫，眼神骤然犀利起来的韩明琏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朝着上首的李适出声道。

　　嗯？

　　此话一出，光线昏暗的帐篷内气氛骤然降至冰点，李适脸上的酒醉之色也瞬间消失不见，并在歌姬婢女战战兢兢的注视下吩咐道:\"尔等先行退下。\"

　　\"是,\"许是感受到帐中诡异的气氛，跪在床榻上的歌姬婢女们也顾不上凌乱的衣衫，纷纷如蒙大赦般告退，而在角落处当值的亲随们也在韩明琏的眼神示意下，退出了营帐。

　　霎那间，偌大的营帐便只剩下了韩明琏和李适二人。

　　\"仔细说说..\"

　　许是事关重大，即便是面对着与自己同生共死多次的心腹，李适也依旧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一双虎眸死死盯着在面露兴奋之色的韩明琏。

　　\"敢叫元帅知晓，如今国内精锐尽在我等麾下，而明国的东江军似乎又有蠢蠢欲动的嫌疑。\"

　　\"只要明国军队不动，咱们麾下的儿郎们随时可跟随元帅北上！\"

　　\"向王上讨一个公道！\"

　　说到最后，韩明琏的神情已是有些癫狂，瞪大的瞳孔中充斥着血丝，像是遭受了无数的冤屈。

　　\"讨一个公道..\"

　　闻听这近乎于大逆不道的言论，李适脸上非但没有任何意外和惊恐的表情，反倒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嘴角勾勒出一抹冷笑。

　　回望半年多前的那场政变，他不仅是率先投靠并拥立李倧的重臣，而且还是不顾危险，亲自领兵攻破王宫，并缉拿光海君李珲的武将。

　　政变成功之后，又是他不顾个人的名望，执意将光海君押送发配至江华岛，帮李倧铲除了全部的后患。

　　可最终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他李适最后又得到了什么呢？

　　今年六月，拨乱反正并彻底坐稳王位的李倧将他封为汉城府尹，而后将他拜为副元帅，名义上成为了仅次于元帅张晚的军中二号人物。

　　从表面上看，他的封赏已经足够丰厚，但实际上呢？

　　他李适在\"拨乱反正\"的功臣中，仅排在二等功臣第一；反倒是那个一直\"纸上谈兵\"的金瑬和李贵并列头等功臣，就连他们二人的子嗣也名列功臣名单，被李倧策勋。

　　而随他出生入死的长子却毫无所得。

　　除此之外，在\"政变\"中按兵不动的训练大将李兴立也被提拔为功曹判书，官阶品秩凌驾于他的汉城府尹。

　　更重要的是，他在受封副元帅之后，居然被金瑬、李贵等人排挤出了朝廷中枢，名其名曰以重臣坐镇边陲要塞，实则是发配！

　　也正是基于近些时日遭遇的诸多不公正待遇，他才不愿意理会军中事务，一直借酒消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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