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8章 议事（中）

　　越过一片森然的营帐，诸多气宇轩昂的京营武臣簇拥着以巡抚谢存仁为首的云南官员迈步进入主帐，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摆放在沙盘上的西南舆图。

　　"如今狼兵虽退，但澄江府等地仍处在夷人的控制之中，滇东更是王弄山沙氏以及阿迷州普氏的大本营，叛军势力尚存。"

　　"不知巡抚大人，有何方略？"

　　依次落座之后，老将秦邦屏便是率先朝着执意不肯坐在首位的巡抚谢存仁拱手道，神情颇为认真。

　　自土木堡之战过后，除却极其特殊的情况之外，大明的作战方略通常是由文官制订，而眼前的谢存仁无疑是云南境内品秩最高的文官，且熟知云南当地土司的势力划分，或许会对当下的局势拥有独特的见解。

　　"秦将军言重了，本官一介文官，岂敢在诸位将军面前高谈阔论。"

　　"还请秦将军主持军议，本官洗耳恭听。"

　　闻声，谢存仁便是毫不犹豫的"婉拒了"秦邦屏的提议，并主动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自家人知自家事。

　　这昆明府屹立至今，全靠着三省总理鲁钦和布政使洪承畴从旁运筹帷幄，他这位封疆大吏至多就是利用职权和影响力，动员了一下城中的富绅豪商共同守城，但是对于具体的战事方略却是一头雾水。

　　遥想昔日的四川巡抚徐可求，不就是因"自恃有勇有谋"，高估了自己的本事，险些将成都府置于危难之际，最终被朱燮元取而代之，落了一个黯然致仕的下场。

　　"既如此，本将便却之不恭了。"拱手回应之后，秦邦屏身上的气势便骤然凌厉起来，扭头看向陪坐末席的"三省总理"鲁钦询问道:"鲁总理，昆明城中还有多少可战之兵？"

　　从成化年间开始，因为"五军都督府"逐渐变得名存实亡，军权转移至兵部的缘故，大明军队的内部晋升体系也变得混杂起来，不像文官那般拥有着泾渭分明的官位品秩。

　　但总体而言，从高到低还是遵循着总兵、参将、游击、都司、佥事的权利架构。

　　不过在某些特定时期，朝廷也会设立诸如"总理"这样临时节制地方军权的官职，多以武将担任，只是在具体的官阶品秩上，便显得有些模糊了。

　　"回秦将军，"对于曾经担任京营总督的秦邦屏，本就出身京营的鲁钦自是会给予足够的尊重，主动将自己摆在属下的位置:"土司围城多日，城中儿郎伤亡惨重，如今能够拥有一战之力的将士们已然不足万人.."

　　提及此事，鲁钦的神色明显凝重起来，而帐中的气氛也变得冰冷如铁，谢存仁等文官更是面露痛苦之色。

　　"若是如此的话，我等便不能轻举妄动了.."轻叹了一口气之后，秦邦屏适时打破了帐中的凝重气氛，并不由自主的看向帐外。

　　京营将士虽然悍勇，但总兵力也不过两万有余，且还有一部分驻扎在在东川府以及寻甸府，以防乌蒙府和镇雄府的土司狗急跳墙，如今即便是加上昆明府的兵力，也远远逊色于土司狼兵。

　　更何况，东川府已然失守，那倾巢而出的东川禄氏必然困兽犹斗，暂时退守澄江府的滇东土司们也会兔死狐悲，不惜一切代价的扼守澄江，官兵所面临的形势依旧严峻。

　　"话虽如此，"短暂的沉默过后，京营总兵黄得功接过话茬，声音冷肃:"如今我等坐镇昆明，叛军土司只能退守澄江，沦为瓮中之鳖，此战的主动权已在我等之手！"

　　留守东川府的禄氏狼兵望风而溃，围攻昆明的叛军主力又弃城而走，这一系列的变故足以狠狠打击叛军的嚣张气焰，如今只要确保曲靖府稳定，阻断贵州土司入滇的道路，便可威慑西南云贵川三省土司，让退守澄江府的叛军们成为一支孤军。

　　为今之计，他们最佳的方案便可在这昆明府休养生息，坐等被天子任命为"五省总督"的朱燮元领着从各地筹措的援军赶至此地，并最终以狮子搏兔的姿态围剿叛军。

　　否则一旦野战失利，或者中途发生某些意外，被那叛军们抓住可乘之机，这云南已经好转的局势便将重新崩溃！

　　"万一土司叛军狗急跳墙，选择攻打曲靖府，打开通往贵州的道路，与那贵州土司汇合，我等该当如何？"就在帐中众人神情缓和的时候，一道有些迟疑的声音便是突兀响起，令得众将士脸上的笑容顿时为之一僵。

　　攻打曲靖府，与贵州土司会合？

　　"贵州水西安氏素有反心，其族中大长老安邦彦更是在三年前的奢氏之乱中蠢蠢欲动，一度陈兵织金关外。"

　　"如今昆明之危虽解，但我等仍不能掉以轻心。"

　　在帐中诸位将校的注视下，一直沉默不语的布政使洪承畴径自起身走向营帐中间的沙盘，并用旁边的笔墨将曲靖府和水西宣慰司重点标注。

　　"洪大人的意思是？"

　　捋了捋有些花白的胡子，坐在上首的秦邦屏凝神发问，眼中涌现过一抹欣赏。

　　不愧是被天子临危受命的重臣，这战略眼光确实毒辣的很。

　　"分出部分兵马，即刻巩固曲靖府，切断叛军与那贵州土司的联系！"

　　"唯有如此，我朝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水西安氏传承千年之久，其"水西宣慰司"占地超过滇东十二土司之和，族中的披甲狼兵更是在西南首屈一指，向来是朝廷的心腹大患。

　　"京营将士甲胄齐整，火器火炮应有尽有，难道还怕守不住一个昆明城吗？"见秦邦屏还在犹豫，洪承畴不由得急切出声。

　　他知晓眼前的老将在忌惮着什么，毕竟这昆明府乃是西南核心，对于朝廷的意义实在过于重大，不容有失。

　　但若是站在整个西南战局角度考虑，只要曲靖不丢，土司叛军便无法与贵州土司首尾相顾，朝廷仍占据着主动权；但若是曲靖府丢了，这叛军的声势便会重新壮大。

　　毕竟那水西大长老安邦彦可是野心勃勃呐。

　　"洪大人所言有理。"

　　"分兵驻守曲靖府吧。"

　　简单的与黄得功等人商议过后，秦邦屏终是同意了这个战略，决心将战火彻底锁在云南境内，不允其外泄。

　　只是不知那些"前功尽弃"的土司叛军们，此刻正作何感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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