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9章 绝境（上）

　　九月二十，诸事不宜。

　　昨日晌午过后，笼罩在昆明城上方的穹顶突然乌云密布，随即一场瓢泼大雨便从天而降，浇灭了狼兵势在必得的野望，也让城中如临大敌的军民百姓们得以继续苟延残喘。

　　城楼上，已是许久没有下过城楼的三省总理鲁钦难得的睡了一个囫囵觉，眼眸中的血丝不再像之前那般浓郁，但脸上的表情依旧凝重。

　　事情果然如他发展中预料，原本负责留守东川府的禄氏狼兵们不知何故竟未战先怯，一路逃窜至昆明城外，与叛军主力汇合。

　　尽管此事能够在侧面佐证，朝廷的援军极有可能在未来数日赶到，但究竟具体是何时却没人说得准。

　　此外，城外叛军们在得知朝廷大军将至之后非但没有立刻撤兵，反倒是加快了攻城的速度，摆明了是打算破釜沉舟，赶在这最后的时间，攻占自己脚下的昆明府城。

　　想到这里，鲁钦便忍不住将惊忧的目光投向城外。

　　尽管低垂的穹顶仍在飘着毛毛细雨，萧瑟的秋风也隐隐有些凉意，但城外的叛军们仍是在各自校尉的呼喝声中疾步出营，于湿润泥泞的黄土地上排列军阵。

　　他知晓，叛军要殊死一搏了。

　　...

　　...

　　城外数里，各式各样的军帐错杂分布，唯有中间的空地上飘着几面黑色大纛，栩栩如生的猛虎、猎豹以及大象叫人望而生畏。

　　距离营地不远的缓坡上，数十名甲胄齐整的夷人军将簇拥着一身黑袍的禄威、沙源等土司，面露凶相的打量着眼前千疮百孔的昆明府城。

　　这座汇聚了云南两百年精华所在的西南重镇虽被围困多日，但一向行动迟缓的朝廷却及时派出了援军，并且随时有可能越过那几乎空城一座的寻甸府，与他们相碰撞。

　　为今之计，他们必须要在太阳落山之前拿下这座西南重镇，否则他们不仅会前功尽弃，还会像那成为孤家寡人的"禄威"一样，有家难回。

　　可恨那城中的鲁钦和洪承畴，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是让他们各家土司提前埋伏好的"内应"和"奸细"毫无动静。

　　没有时间了！

　　一袭黑袍的东川宣抚使禄威脸色铁青，凶狠的目光死死盯着昆明城墙上数十颗披头散发的头颅，眼中满是血色。

　　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这位杀伐果断的土司首领身躯正不断颤抖着，口中默诵着恶毒的话语。

　　昨日他们夷兵攻城的时候，因为突然天降大雨，原本平坦的土地瞬间变得泥泞起来，惹得他麾下的许多狼兵们因撤退不及，白白成为了城头官兵的活靶子。

　　眼下这些悬挂在城墙上的头颅，估计就是昨日太阳落山之后，官兵偷偷出城"收割"的。

　　"大王，您快瞧！"

　　正当几名土司首领沉默不语的时候，缓坡上突然响起了一道惊慌失措的声音，余下的将校们也是面色大变。

　　顺着手指的方向瞧去，只见得人头涌动的昆明城楼上赫然升起了崭新的日月军旗，还有一排官兵官兵手起刀落，当众处斩昨日被他们俘虏的夷兵。

　　"放肆！"

　　见状，几名土司首领便是不约而同的怒吼出声，只觉一口浊气涌上心头，心中对于城中官兵的恨意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待到城破之后，他们要让这昆明府城，血流成河！

　　许是感受到了几位土司首领的戾气，城头上的将校们皆是不敢说话，就连性情乖张的沙定洲和禄勇也悻悻的闭上了嘴巴，盯着并肩而立的几位土司。

　　好半晌，站在最中间的沙源强压住心中的惊怒，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不辨喜怒的说道:"军中的攻城器械还有多少？"

　　早知今日，他们就应该多搜罗些汉民炮灰，于众目睽睽之下将其斩杀。

　　"回大王，"缓坡上的将校们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过后，一名瞧上去已是有些上了年纪的土目硬着头皮回应道:"军中的攻城云梯和战车还有不少，倒是回回炮不多了.."

　　三家土司蛰伏多年，暗中积蓄的"辎重"自是不会在短短几天内便挥霍一空。

　　不过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这土目抬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沙源之后，又战战兢兢的提议道:"大王，官兵龟缩在昆明府城中不出，朝廷的援军又在路上.."

　　"依小人愚见，咱们不若放过这昆明府，暂且退回澄江府，届时咱们便可向东拿下曲靖府，与贵州的水西安氏遥相呼应.."

　　说到这里，这土目便是用余光看向乌撒府土官安铨，暗道这安铨也是出自水西安氏，那水西大长老安邦彦总不至于见死不救吧？

　　"愚蠢！"

　　几乎是同一时间，沙源和东川宣抚使禄威便异口同声的怒吼道，脸上写满了狰狞和不甘:"如若不拿下这昆明府，我等如何向族中的儿郎交代？！"

　　"不拿下这昆明府，如何补充粮草辎重？"

　　"再一个，那水西大长老安邦彦又是什么好人？"

　　提起安邦彦此人，禄威和沙源的脸上便泛起了溢于言表的怨恨，假若这安邦彦按照约定出兵，其麾下的大军早就拿下曲靖府，与他们合围这昆明府城了！

　　看着周遭低眉顺眼，再不敢出声的将校们，领头的几位土司心中又气又怒，知晓随着昆明城久攻不下，麾下的狼兵们已然不像最初那样，铁板一块了。

　　"擂鼓助威！"

　　"官兵已是强弩之末，我等今日必须要拿下这昆明府城！"

　　沉默片刻，沙源抹去脸上的雨珠，以不容拒绝的口吻朝着自己的心腹将领命令道，其余的土司首领也是纷纷下令，其中尤以禄威的态度最近坚决。

　　只要拿下这昆明府城，靠着城中的粮草辎重，他东川禄氏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假若今日攻城无果，他们禄氏最好的命运也就是随同沙源和普名声撤回滇东。

　　"拼了！"

　　"破城！"

　　许是被沙源等土司的情绪所感染，缓坡上的夷人将校们也纷纷面露凶相，七嘴八舌的嘶吼起来。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们和昆明府城的官兵们一样，都是身陷绝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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