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心向光明

　　那抹白色衣袂在再次黑暗如永夜的魔界中，宛如唯一的一抹亮色。

　　他腰间所佩的一枚玉佩与金制流苏，互相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二者散发出莹润的光泽，荡开了如潮水般前赴后继涌来的魔气。

　　玉鼎足尖踏过沸腾的血红岩浆，如履平地，只在其上泛起一行水波状的涟漪。

　　他站立在魔界最高的山巅处，仰头凝望前方那不见边际的巨大坑洞，

　　在坑洞中，生长着一棵顶天的玄红色巨树，仿佛是它支撑起了魔界的天空。

　　在巨树的正前方，树枝笼罩着一颗硕大的黑金色太阳，时明时灭。

　　玉鼎金色的长发被烈烈狂风吹起，收回视线，望向自己正方的树干中，有着一颗紫黑色的心脏，正在有规律的跳动着。

　　他双脚离地，从背部到腰际，展开三对灰色的羽翼，他刚刚飞起。

　　那棵巨树顿时开始兴奋地颤动，一条条枝蔓生长，眨眼包裹向玉鼎。

　　玉鼎看着眼前欲要将他捆缚住的枝蔓，面无表情，只是伸出手，指点一点银白光芒，斩仙剑顿时从中飞出。

　　斩仙剑气暴戾地将环绕玉鼎的枝蔓，尽数斩碎，他趁机高飞上空，眸中泛起碧色的竖瞳，三对伪装用的羽翼收起，双脚变为蛇尾。

　　玉鼎双手结印，不属于魔界的清气，自他周身散溢而出，让巨树恼怒地剧烈震颤。

　　一声沉闷的暴喝响起，“你是谁？为何竟会在那孽子的身体里？”

　　仿佛连整个魔界都在回响这个声音，天幕都要就此压下。

　　但那上空的黑金色太阳陡然一震，如暂时摆脱了束缚，金色的光芒暂时将笼罩的黑雾逼退。

　　一个穿着蓝衣，外罩银铠的金发少女，从太阳中步出，掩唇而笑，她眸中却满是冷意，“咯咯咯，父亲大人，你都要吞了我，我自保还不行吗？”

　　巨树枝蔓乱舞，朝二者同时打去，一边愈加颤抖，怒吼道：“孽子！你竟敢跟那贱人合作！可恶！可恶！当初本座就不该留着那贱人，不过只是本座的一介玩物而已，竟敢反抗本座！”

　　王富贵的少女版，顿时金色柳眉竖起，手中细剑夹带着金色火焰，一边挥斩断从各个方向打来的枝蔓，一边仍显得游刃有余地反驳。

　　“呸！不要凭空污我清白，我明明是在跟小玉鼎合作。就那阴险老登，谁敢跟他合作？被他坑了，还得帮着数钱！”

　　“……”

　　枝蔓被此言，顿时被弄得一愣，虽然他恨不得杀了这孽子，但他的话，罗睺还是十分赞同。

　　毕竟之前那么多岁月，罗睺都没看出他的计都妃身上有反骨，哪知道自己出去了一次，回来就发现她没了。

　　不仅没了，她竟还化为男身，抢先从天道那里拿到盘古所遗留的造化玉碟，没了天道的压制。

　　罗睺本还不在意，就算她给自己改名叫什么鸿钧，也绝非自己的敌手。

　　孰知，鸿钧这货，居然找一群人来群殴自己！

　　真是不讲武德！

　　想及此，巨树愈发恼怒，进攻更加密不透风，然而他全副心神都在玉鼎、王富贵身上，并未注意到一个如蝼蚁般渺小的小魔，偷偷攀附上了树干，渐渐靠近心脏。

　　路枫在那紫黑心脏面前，显得只如一粒尘埃，他擦了擦头顶的汗。

　　自从被那位魔王陛下转化为半魔后，他虽侥幸从浓烈魔气的侵蚀中苟延残喘活了下来，但获得力量不多，并且那位魔王也只是利用自己。

　　看来，自己生命的倒计时已经结束了。

　　不过路枫没什么所谓，他扶了扶已没有镜片的镜框，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故作轻松地摸出一块蓝紫色如魔方的玩意，它看上去十分科幻，每一个方块都间隔地在不断起伏着。

　　路枫不知道这是什么，只知道这玩意似乎被那位魔王称为“记忆之棺”。

　　他脚下的巨树树干粗粝如石，正因为攻击外面的神仙与魔王而不断颤抖，路枫勉强维持住身形，将那记忆之棺放置到那颗快速跳动的心脏前。

　　记忆之棺突收缩成一根长针，刺入其中，路枫即刻被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掀飞出去。

　　同时，巨大的数据流如流光，快速朝着路枫飞出的相反方向，向着心脏处涌去。

　　“努力没用，反正都是跟资本打工。”

　　“人一出生就决定好了结局，奋斗就是笑话！”

　　“上面的人根本不在乎我们的死活。”

　　“社会糟透了！”

　　“理想？小孩子才信的东西！”

　　“一切都是利益交换。”

　　“老实人活该被欺负！”

　　……

　　那如万千人的碎碎念，嘈杂地飞速从路枫的耳畔掠过，巨树瞬间如得到滋养迅速拔高，枝蔓越来越粗。

　　罗睺哈哈大笑，不知王富贵派出这个打算偷袭自己魔核的小魔物，是来搞笑的吗？

　　这世上的一切怨气皆可化为本座的养料。

　　本座……

　　巨树的树干，突然开始崩裂，那一声声少年、少女的声音，紧随其后。

　　“我知道这世界可能不公平，很黑暗，但我还是要说，万一就差我一个呢？”

　　“小孩子才喜欢阴谋论，成年人只喜欢爱与魔法。”

　　“全网都在探讨“黑暗密码”是哪几位数字时，而我就不一样了，我选择重新从底层代码开始写起。”

　　“当你说，没人在看的时候，至少改变了你自己。”

　　“我向宇宙提交了无效的抗议信。没用？哈哈，万一“上帝”是个爱看差评的客服呢？”

　　“黑暗就是用来踩碎的！”

　　“银河第一星系军团听令，开战！”

　　“银河第二星系军团听令……”

　　“银河第三星系军团……”

　　“银河第四……”

　　那一声声年轻而稚嫩声音，他们犹如夜空中稀稀落落的萤火，却因同一个信念，汇聚在一起，形成如太阳般耀眼的光芒。

　　宛如理想主义者的殉道诗，是英雄们的赞歌，是茫茫黑暗中，引领后来者的灯盏。

　　罗睺顿时感到后继乏力，他只觉一口老血梗在喉间，他粗壮的干枯枝干，刹时如粉末般开始脱落。

　　“不！不可能！不！”

　　世界分明在我掌控之中，这世上的人都是愚蠢而贪婪，怯懦而胆小。

　　他们的存在毫无用处，只会破坏这片天地的运行。

　　怎么可以？

　　你们明知死路一条，为什么甘心赴死？

　　你们明知发不出声音，为何仍要竭力嘶吼？

　　你们明知毫无希望，为什么不肯放弃，还要期待那不曾到来的光明？

　　理想？

　　哈哈，多么可笑的词语，那一文不值的玩意，有什么用处？

　　能换来无上的金钱、权力吗？

　　可笑！

　　在我刻意给你们描绘的宏大叙事面前，单一个体的生命逝去，根本无人在意，不可阻挡，毫无价值。

　　罗睺无法理解，这些愚蠢的青年人们那一腔傻瓜似的热血从何而来。

　　为什么不卑躬屈膝的跪下？

　　为什么不乖乖认命？

　　为什么要反抗？

　　而在抛飞的巨大洪流中，路枫蓦的眨了眨眼，当他听到那一句“银河第一星系军团听令”时，忽地眸光大亮，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醒悟过来什么。

　　“祂的力量，来源于我们的认知。”

　　神仙们从何而来？

　　当人们发现，凭借自己的力量，已无力改变现状时，就会转为求神拜佛的玄学。

　　祈祷神仙们能够降临人间，代替失效的现行社会管理系统，前去惩奸除恶。

　　从前，路枫都会思考自己是不是不去黑水村，不遇到何狗娃，他的命运就会改变了？

　　他会做一个正义的警察，而不是成为何狗娃他们操纵的傀儡，不得不与他们同流合污。

　　所以路枫其实内心，总有几分妒恨姜沐阳。

　　尤其是在姜沐阳回归后，他发现这个愚蠢的小学弟，哪怕经历过那段长期被虐待、被侮辱。

　　整日提心吊胆的卧底生涯，为什么仍然那么干净纯粹，没有像自己一样陷入痛苦沉沦和挣扎，遭到黑暗的侵蚀？

　　真是的，跟个傻瓜一样。

　　路枫嘴角扬起一个苦笑，他身躯已开始消融，却仿佛感觉不到那剧烈的疼痛。

　　只余下眼前闪过的一幕幕走马灯。

　　那个留着妹妹头的小女孩蹒跚学步，伸出双臂，朝自己走来，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爸爸。”

　　那女孩倏而长大，背着小书包，冲他挥手，“爸爸，我去上学喽。”

　　转而，她又长大了一点，慌慌张张捂住自己的笔记本，红着脸，气呼呼地瞪目怒斥，“爸，不许偷看！我没有隐私的吗？”

　　倏忽，路枫临死前，隐隐约约像是来到了一个少女面前。

　　可路枫大感不妙，她站在窗台上，捧着手机泪流满面。

　　路枫即将涣散的意识，顿时稍稍汇聚，心下焦急，却不知该怎么办。

　　他感应到什么，看向天际南方那忽明忽暗，闪电流窜的天空，瞧见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

　　路枫最后一刻，咬紧牙关，也不知能不能成功向那个方向发出最后一丝讯息——“学弟，救救果果。”

　　一缕风吹过白拂雪脸颊垂落的侧发，他缓了口气，却听到一声若有似无的声音。

　　白拂雪微微一愣，捻住那缕即将消散的魔气。

　　随之冲王桂湘他们打了个手势，他们瞬间默契顶上白拂雪的位置。

　　白拂雪微微往后退，当即回首，神识即刻快速跨越千山万水。

　　路果捧着手机，满脸泪水，她一咬牙，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将手机放到旁边的窗台上，就张开双臂，从窗台一跃而下。

　　闭上的眼睛，并未注意到下方的树木，违反常理的飞快伸出一根枝丫，在她掉落时，甚至能稳稳当当挂住她连帽衫的领子。

　　路果感觉身子往下一沉，蓦的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被挂在树上，满脸都是尴尬。

　　忽然听到一个声音说：“果果，不要想不开。”

　　“爸？”

　　路果满脸惊异，怀疑自己莫非是见鬼了吗？

　　仿若微风有灵，拂过路果的脸颊，她满是泪水的灼热脸上，感觉到一股清新的冰凉，耳畔仿佛听道：“今后要学你那位白叔叔一样，身在黑暗，心向光明。

　　他们为你们舍生抵挡住黑暗，可不是让你们想不开，去自杀的。

　　再说，以后科技发达了。

　　说不准你们还能去别的星球玩，到时候代爸爸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顿时路果才憋回去的泪，又涌出来，“呜呜呜，可是我没用，我好没用。”

　　“理网上那些煞笔作甚？”

　　路果顿时呆滞，又听爸自己似乎叹息了一声，劝说：“学弟，不要跟我家小朋友讲脏话。”

　　“……”

　　白拂雪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路果擦了擦眼泪，保证道：“放心，爸，白叔叔，我会继承你们的遗志的！虽然我以后当不了警察了，但我可以当律师、当自媒体人，去给那些受迫害的人们发声、讨公道！”

　　她吸了下鼻子，补充说：“就是去别的星球玩，我也不知道我有生之年能不能等到了。”

　　大可不必！

　　白拂雪心中腹诽。

　　我虽然在地球算是死了，但在未来的洪荒我可是跟天地同寿呢。

　　白拂雪顿时脸都黑了，惟有路枫在旁乐不可支，他跟白拂雪最后道了个别。

　　临走前顺带提了一嘴：“我刚刚在魔界，通过记忆之棺听到“银河第一星系军团”的字样，神仙们大约是未来来的。”

　　“我知道了。”

　　白拂雪仰头望了望天，跟路枫坦白：“那些神仙们，是咱们不知道第多少子孙后代的AI创造出来的。”

　　路枫一愣，又不禁哑然失笑，化作清风，卷起白拂雪的长发，便消失不见。

　　神识垂首，见远处几个年轻的小片警蹬着自行车，轮胎摩擦地面，几乎冒烟。

　　一面仰头，用嘶哑地嗓音冲挂在树上的路果喊：“小姑娘，小姑娘，你千万别乱动，我们来救你啦。”

　　从后方的单元楼中，一个银白头发的老太太也慌慌张张地一边跑，一边泪流满面地喊：“果果！果果！”

　　“外婆——”

　　白拂雪见果果被赶来的消防员顺利从树上救下，和她外婆抱在了一起哭。

　　顿时收回了神识，南海上魔军的数量已相对减少了许多，他紧了紧手中青霜，再次剑气如雨般向前扫去。

　　此地清气缥缈，隐有凤鸣鹤舞，宛若仙境。

　　一座悬浮在云间的青崖上，峨冠博带的元始一拂广袖，优雅地坐于香烟滚滚托着的沉檀九龙车上。

　　空中朵朵金莲浮动，异香隐隐。

　　苏四喜对本体这不论走到哪里，都要讲排场的性格，感到万分无语。

　　他尖尖的下巴微微一挑，仿佛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睥睨姿态，看着对面的苏四喜，危险地眯眼质问：“说吧，你和小师弟的目的？”

　　苏四喜看着他这盛气凌人的态度，心中有几分怒意，紧了紧手中的长鞭。

　　他眸子转动，想起在地下溶洞中，被自己抽打得遍体鳞伤的本尊，当时那脆弱又可怜的样子和此刻这高高在上的模样重合。

　　苏四喜心中怒意更甚，却是反笑道：“元始天尊，之前在地底，果然我还是该多抽你几鞭子！”

　　元始冷冷看着他，没有说话，仍旧问：“小师弟的目的是什么？”

　　苏四喜却没有回答他，只长鞭一甩，鞭风瞬息划破这宛如仙境般的空间，露出漆黑的底色。

　　“我的目的，就是报复你，本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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