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归来了（四）

　　李穗观察到一个有趣的现象：

　　当蚂蚁的腿部受伤仅发生在大腿（即股骨）部位时，它们会主动进行“截肢”——用口器咬断受伤的腿。

　　令人意外的是，完成断肢后，这些小蚂蚁还会用口器反复舔舐伤口。

　　李穗据此推测，这种行为很可能是为了清除伤口处的细菌，从而降低感染风险。

　　但当伤口位于小腿（即胫骨）部位时，蚂蚁的应对方式截然不同——它们并不会选择截肢，而仅仅是用口器持续、集中地舔舐伤口。

　　这些截然不同的应对行为，让李穗的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

　　若是能将人类已有的规范战伤救治技术，与这类“针对性处理”的思路结合，再搭配专用的靶向药物应用于战场，会产生怎样的效果？

　　那样一来，战场上因伤死亡的人数，岂不是能大幅减少？想到这里，李穗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蚂蚁凭本能就能根据伤口位置选择“截肢”或“舔舐”，人类对伤口救治也有规范技术，可战场上总有士兵因伤口处理不及时、药物不对症白白丧命。

　　若是能像蚂蚁这样，根据伤情“精准应对”——比如腿部重伤时第一时间用专用药物控制感染，避免败血症；轻伤时用高效药剂加速愈合，会不会让更多人熬过最危险的时刻？

　　又想起之前从苏先生那了解到的1号药、输血，这些技术已经救了很多人，可要是能再添上“针对性处理”这层保障，

　　从“能治”到“对症治”，那些本该因感染、失血死去的士兵，是不是就能活着回到家乡？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容不得李穗再迟疑半分，非要把心中的想法问个水落石出不可。

　　她猛地从地上窜了起来，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立刻给苏先生发去电报，分享自己从蚂蚁行为中得到的启发。

　　也正是这一刻，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学术研究方向，应该朝着“战场紧急救治”领域发展。

　　当电报她让罗斯福夫人发出后，李穗心中的激动再也按捺不住。

　　她快步走回到房间，一把拉起尚在熟睡的林芳，将自己从蚂蚁行为中获得的战场救治灵感、以及发电报的前因后果，一股脑地尽数讲了出来。

　　林芳显然还没从睡梦中清醒，始终闭着双眼，脸上满是迷茫，大脑仿佛还在“宕机”，只下意识地、机械地用一个字回应着：“嗯……”

　　此刻的李穗，正眉飞色舞地向林芳讲述着，语气里满是发现新方向的兴奋，手还不时比划着蚂蚁应对伤口的动作。

　　可没人知道，她看似雀跃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像个递交了满分答卷后，正焦急等待老师评语的小学生，满心都是对苏先生回电的期待与紧张。

　　午后用餐时，饭菜刚摆上桌，李穗便按捺不住，抬头看向对面的罗斯福夫人，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罗斯福夫人，请问……我师傅的回电到了吗？”

　　罗斯福夫人放下刀叉，温和地摇了摇头，轻声给出了否定的答复。

　　听到这话，李穗眼中的光瞬间暗了下去，方才还带着期待的神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掩饰的失落，连手中的勺子都慢了半拍，再没了往日吃饭的劲头。

　　至于罗斯福夫人提起的事——明天一早要同林芳一起，应复旦大学李校长之邀去做演讲，对已备好讲稿。

　　打算饭后让二人先过目、看看是否需要修改——李穗此刻却全然提不起兴趣。

　　苏先生的回电迟迟未到，满心的失落像块小石头压着她，任旁人说什么，她都没心思细听，只偶尔含糊应两声，目光落在餐盘里，思绪早飘回了等待电报的焦虑中。

　　夜色渐深，

　　屋内只剩下窗外树影晃动的微光，李穗却毫无睡意。

　　她躺在床上，双眼望着天花板，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苏先生的回电像根无形的线，紧紧牵着她的心思，白天的失落在此刻被无限放大，连呼吸都带着几分焦灼……

　　这一夜，李穗终究是彻底失眠了。

　　天亮了，

　　李穗才拖着一身倦意挪进厨房。

　　满桌精心摆放的早餐还冒着热气，她的目光扫过，却连一丝食欲的兴致都没有。

　　最终只是走到桌边，

　　为自己斟了杯微凉的茶，而后缩在角落的椅子里，任由琥珀色的茶汤在唇齿间漫开，也冲不散眼底的沉郁。

　　林芳端着碗大排面在她对面坐下，立刻“嗞溜、嗞溜”吃了起来，热气混着香气飘散开。

　　她一边嚼着面，一边含糊地赞叹：

　　“这上海大排面是真好吃，啊穗你看——”她用筷子挑起碗里的猪大排晃了晃，

　　“这肉给得多实在！”

　　正说着，林芳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停下筷子，眉头微微蹙起，连声问道：

　　“啊穗，你怎么回事？这黑眼圈怎么这么重？东西也不吃！”

　　李穗开口说了句：“没胃口！”

　　就听到，厨房门口传来罗斯福夫人的声音：“李博士，您的电报。”

　　这一声像是给蔫了的李穗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她瞬间从方才的倦态里直起身，眼里倏地亮起光，几乎是立刻应声：

　　“夫人，我在这儿！”

　　话音未落，人已迈开步子，三步并作两步快步冲到罗斯福夫人面前，双手急切地接过那封薄薄的电报。

　　指尖刚触到信封，她的指节就下意识地收紧了些，连拆封的动作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抽出信纸时，目光第一时间就粘了上去，逐字逐句扫过苏先生的熟悉语气——起初眉头还微蹙着，像是怕错过半分信息，

　　可当“吾心甚慰”“研发方向是正确的”这几个字落进眼里，她的眼神瞬间软了下来，方才还紧绷的肩线也悄悄放松，

　　手指轻轻摩挲着电报边缘，连带着眼底的黑眼圈，都仿佛淡了几分神采，

　　“等着你到昆明后，咱们一起研究。”——这句话看到眼里，李穗用激动声音说道：“先生这是认可你了！”

　　而当李穗攥着电报坐回原位……

　　林芳的目光却“咚”地撞在她面前那碗大排面上——碗里的面条堆得尖尖的，大排盖得满当当，几乎要漫出来。

　　林芳下意识咽了口唾沫，戳了戳李穗的胳膊，声音都弱了些：“啊穗，你这一碗……能吃得完啊？”

　　“饿死了！”

　　李穗拿起筷子，声音带着刚松下来的沙哑，却透着股饿狠了的劲，话音未落，已经夹起一大块大排往嘴里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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