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 炉火与新生

　　当黎明的曙光，艰难地刺破太行山的晨雾，黑石沟里弥漫的血腥味和焦臭味才渐渐散去。

　　战斗早已结束。

　　那些亡命之徒在见识了那神迹般的火龙之后，便彻底丧失了斗志。

　　一部分人被周平和巴特尔追上斩杀，剩下的大部分则连滚带爬地逃进了深山，恐怕这辈子都不敢再靠近这里。

　　空地上，工匠们自发地清理着战场，将尸体拖到远处掩埋。

　　他们看向李琼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敬畏、崇拜和一丝亲近的复杂情感。

　　昨夜，李琼不仅用神乎其技的手段震撼了他们的认知，更是在危难关头，用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保护了整个山谷。

　　刘老头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一夜之间，他仿佛苍老了十岁，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又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光亮。

　　他走到李琼面前，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刘师傅，天亮了。”李琼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守了整整两天两夜，此刻已是疲惫至极。

　　“天亮了。”刘老头喃喃地重复着，他看了一眼那座依旧在嗡嗡作响的炭窑，又看了看李琼。

　　“李将军，老朽服了。”

　　他没有提赌约的事，只说了这一句话。

　　但这一句话，比任何赌咒发誓都来得沉重。

　　李琼笑了笑，没有接话，而是指着炭窑：“时候差不多了。准备开窑吧。”

　　开窑！

　　这两个字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浪。

　　所有工匠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围了过来，脸上写满了紧张和期待。

　　赌约的最终结果，马上就要揭晓了。

　　按照李琼的指挥，工匠们先用湿泥封住了所有的进风口和出烟口，让炭窑彻底密闭，进行最后的冷却。

　　这个过程又持续了小半天。

　　当窑壁的温度终于降到可以用手触摸时，李琼才下令：“开窑！”

　　刘三自告奋勇，带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工匠，拿着铁钎和锤子，小心翼翼地敲开那个被泥土封死的窑门。

　　随着封泥一块块地落下，一股纯粹而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但其中并没有往日开窑时那呛人的浓烟。

　　当窑门被完全打开，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窑洞里黑漆漆的，借着外面的光，他们看到，那些码放整齐的木材，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形状，只是体积缩小了一圈。

　　它们的表面，不再是木头的黄褐色，而是一种深沉的，带着金属光泽的灰黑色。在光线的反射下，甚至隐隐泛着一层银光。

　　“这……这是炭？”一个工匠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他们烧了一辈子炭，出来的都是些黑乎乎、轻飘飘、一捏就碎的玩意儿。

　　可眼前这些，分明还保持着木头的完整形态，看上去坚硬而沉重。

　　“搬出来！”刘老头声音发颤。

　　刘三第一个跳进窑里，他伸手去搬一根炭，入手的感觉让他吃了一惊。

　　这东西入手沉甸甸的，质感坚硬，敲上去发出叩叩的清脆声响，就像在敲一块石头。

　　第一根银炭被搬了出来，放在了空地的草席上。

　　紧接着，第二根，第三根……

　　一根根形态完整，泛着金属光泽的木炭，被整齐地码放在一起。

　　工匠们围着这些前所未见的宝贝，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品，又是触摸，又是敲击，惊叹声此起彼伏。

　　“天呐，这炭也太硬了！”

　　“你们看这光泽，跟上好的铁锭似的！”

　　“一点碎渣都没有，这怎么可能？”

　　清点工作很快完成。

　　原本装满一窑的木材，如今出来的炭，体积虽然缩小，但数量却远超他们的想象。

　　经过称重，刘老得出了一个让他双手都在颤抖的数字。

　　“十斤木，出炭三成有余！”

　　“哗！”

　　人群彻底沸腾了！

　　三成！

　　这比他们祖传技艺的最高纪录，足足翻了一倍！

　　这已经不是技艺的差距，这是神和人的区别！

　　李琼没有理会众人的喧哗，他拿起一小块样品，递给刘老头：“刘师傅，验验火候。”

　　刘老头颤抖着接过那块炭，他甚至舍不得用力，生怕捏坏了。

　　他亲自架起一个小小的风炉，将那块炭放了进去。

　　诡异的一幕再次发生。

　　这银炭极难点燃，寻常的火折子吹了半天，也只是让它边缘微微发红。

　　最后还是刘三用烧红的铁钳夹住它，在风箱的猛吹下，过了许久它才被彻底点燃。

　　但一旦燃烧起来，所有人都再次被惊呆了。

　　它不像普通木炭那样冒着红黄色的火苗和黑烟，而是通体透亮，发出一种近乎纯蓝色的火焰，稳定而安静。

　　风炉上方的空气，被灼烧得扭曲起来，一股惊人的热浪扑面而来，比他们用过的最好的炭，温度至少高了三成！

　　最关键的是，整个燃烧过程，几乎看不到一丝烟尘！

　　“无烟，蓝火，好炭，好炭啊！”刘老-头看着那朵蓝色的火莲，老泪纵横，喃喃自语。

　　“这才是真正的青钢炭，我们以前烧的那些，都是些没用的黑炭疙瘩！”

　　他猛地转过身看着李琼，再也没有了丝毫的犹豫和挣扎。

　　他推开想要搀扶他的刘三，整理了一下自己满是尘土的衣衫，然后双膝跪地，对着李琼行了一个拜师大礼。

　　“罪人刘根，有眼不识真神，先前多有冒犯，还望将军恕罪！”

　　“从今日起我黑石沟一百三十七口人，愿奉将军为主，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他身后，刘三第一个跟着跪下，然后是所有的工匠，黑压压地跪倒一片。

　　“愿奉将军为主，万死不辞！”

　　山谷里，回荡着他们发自肺腑的呐喊。

　　李琼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他快步上前，亲自将刘老头扶起。

　　“刘师傅，快快请起，你们不是我的奴隶，是我李琼请来的匠师，是我北境的根基，以后在我这里，没有主仆只有同袍！”

　　他扶起刘老头，又看向众人，朗声道：“我承诺，所有跟我回镇北关的师傅，每人每月，饷银五两，顿顿有肉！”

　　“家属都可迁入关内，分田分房，你们的孩子，都可以免费进入学堂读书识字！”

　　“刘师傅，”李琼看着他，目光灼灼。

　　“我封你为我镇北关军工厂总窑务，官职等同参将，只对我一人负责！专门掌管钢材锻造所需的一切炭火事宜！”

　　“而刘三。”他又看向那个黑脸汉子：“你忠勇可嘉，我封你为窑务司百户，协助刘师傅！”

　　一个参将，一个百户！

　　这封赏，让所有工匠都激动得浑身发抖。

　　他们一辈子都是被人瞧不起的炭黑子，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也能凭着这身手艺，封官加爵！

　　“谢将军！”刘老头激动得说不出话，只能反复地作揖。

　　刘三更是涨红了脸，他挠了挠头，瓮声瓮气地说：“将军，俺就是个粗人，哪会当官……”

　　“会不会，我教你。”李琼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在我这里，不看出身，只看本事和忠心。昨晚你用行动证明了你的忠勇，这就够了。”

　　解决了工匠的问题，李琼的目光落在了那几个被俘虏的，吓得瑟瑟发抖的歹徒身上。

　　“将军，这些人怎么处置？”巴特尔请示道。

　　“杀了他们，这帮没人性的东西！”工匠们义愤填膺地喊道。

　　李琼摆了摆手，走到那些俘虏面前，平静地开口：“给你们两条路。第一，我把你们交给并州官府，你们的下场，自己清楚。”

　　俘虏们一听，吓得屁滚尿流，连连磕头：“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我们也是被逼的！”

　　“第二条路。”李琼话锋一转。

　　“去镇北关的矿山上，当三年苦力。三年之后，你们是去是留，悉听尊便。若是表现好，或许还能成为我镇北关的一名普通士卒。”

　　他看着这群人，声音冷了下来：“我李琼这里，不养废物，但也给真心悔过之人一个机会，怎么选你们自己决定。”

　　这群亡命徒哪里还敢有别的想法，纷纷磕头如捣蒜，抢着要去当苦力。

　　处理完一切，李琼站在山谷的高处，俯瞰着这片重获新生的土地。

　　刘老头正带着一群徒弟，围着那座神窑，兴奋地研究着李琼留下的图纸和笔记。

　　孩子们在山谷里追逐嬉戏，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希望。

　　“将军，我们不把他们带回镇北关吗？”李显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原来他久等李琼不归，终究是不放心，带着一小队人马寻了过来。

　　“不。”李琼摇了摇头，目光深远。

　　“这里，三面环山，易守难攻，本身就是一座天然的要塞。”

　　“传我命令，调拨一千民夫，三千两银子，以黑石沟为中心，修建一座全新的军工基地。”

　　“这里以后就是我们最核心的心脏。我要让这太行山里的炉火，烧出足以颠覆整个天下的力量！”

　　李显扬看着李琼的侧脸，心中震撼无言。

　　这位年轻的将军，所图谋的，早已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

　　他的棋盘是整个天下。

　　而这黑石沟里燃起的新生炉火，便是他投下的第一枚足以燎原的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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