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7章 代价与成长

　　栖霞山的清晨，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层峦叠翠。由冯坤麾下精锐与张文远亲信衙役组成的联合队伍，在吴友仁的指引下，悄无声息地包围了半山腰一处看似清幽雅致的园林别业。

　　“就是这里了，”吴友仁指着黑漆大门，压低声音对带队的冯坤部将说道，“钱百万称此处为‘忘机山庄’，平日极少前来，只有处置极紧要事务时才会启用。地下密室入口，据小人偶然听其心腹醉后提及，似乎就在主屋书房之内，与一座落地铜鹤灯座有关。”

　　带队校尉点了点头，打了个手势，兵士们立刻分散开来，控制住山庄各出入口。随即，数名身手矫健者破门而入，直扑主屋书房。

　　书房内陈设古朴，书香弥漫，看似并无异常。兵士们仔细搜查，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东墙边一座造型古拙的青铜仙鹤灯座上。这灯座比寻常灯架更为沉重，鹤喙微张，似欲衔珠。校尉尝试着左右旋转鹤身，当听到一声轻微的“咔哒”声时，他示意众人戒备。

　　只见贴着墙壁的一排书架，竟无声无息地向侧滑开，露出了后面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的黝黑洞口，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果然有密室！”校尉精神一振，命人点燃火把，率先持盾而入。

　　密道向下延伸十余阶后，便是一间不算宽敞的石室。室内陈设简单，仅有一桌一椅，以及几个堆放在墙角的箱笼。桌上空空如也，但兵士们打开箱笼后，却发现里面并非预想中的金银珠宝，而是一摞摞摆放整齐的账册、书信！

　　“找到了！”校尉大喜，立刻命人将所有文书小心装箱，运回地面。

　　与此同时，在润州行辕，陈砚秋正与儿子陈珂进行着一场深入的谈话。经历此番风波，陈珂身上那股少年人的跳脱之气沉淀了许多，眼神里多了几分沉稳与思索。

　　“父亲，”陈珂为陈砚秋斟上一杯热茶，声音平静，“孩儿这几日在羁所之中，想了很多。以往只知埋头诵读圣贤书，以为只要文章锦绣、道理通达，便可金榜题名，报效朝廷。如今方知，这科场之外，竟有如此多的魑魅魍魉，光天化日之下，亦可指鹿为马，颠倒黑白。”

　　陈砚秋接过茶杯，看着儿子，心中既有欣慰，也有酸楚。欣慰的是儿子经此一劫，非但没有消沉，反而更快地成熟起来；酸楚的是，这本不该是一个十二岁少年需要过早面对的现实。

　　“珂儿，你能作此想，可见此番磨难，于你而言，未必全是坏事。”陈砚秋缓缓道，“圣贤书要读，那是立身之本，是明辨是非的根基。但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官场，这世道，本就是一本更加复杂、也更加残酷的大书。为父不希望你变得 cynic (愤世嫉俗)，但希望你能够看清这世间的光与影，知其黑，守其白。”

　　陈珂认真地点点头：“孩儿明白。就像父亲您，明知前路艰险，奸佞当道，却依旧坚持查案，不畏强权，这便是‘守其白’。孩儿日后，定当以父亲为榜样，既要读通书本，也要读懂世情，绝不再做那懵懂无知、任人宰割的羔羊。”

　　他的话语清晰而坚定，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透彻。陈砚秋知道，那个需要他羽翼庇护的稚子，正在以疼痛的方式，迅速成长。这成长的代价固然沉重，但若能因此磨砺出更加坚韧的心性和更加清醒的头脑，或许，这代价便有了其意义。

　　“你能如此想，为父便放心了。”陈砚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眼下你的冤屈即将洗刷，但科举之路尚长。接下来有何打算？”

　　陈珂目光清澈：“府试在即，孩儿恳请父亲允许，让孩儿参加此次府试。”

　　陈砚秋微微蹙眉：“你刚经历此事，心境未平，不妨休息些时日，来年再考亦不迟。”

　　“不，父亲。”陈珂语气坚决，“正因刚经历此事，孩儿更要去考！我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我陈珂，无需舞弊，凭自身才学，一样可以堂堂正正地走进考场，一样可以取得应有的成绩！这不仅是为了证明我自己，也是为了告诉那些躲在暗处的小人，他们的卑劣手段，打不倒一个真正向学的士子！”

　　看着儿子眼中燃烧的斗志，陈砚秋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自豪。他不再劝阻，点头道：“好！既然我儿有此志气，为父支持你！不过，需答应为父，量力而行，不可强求。”

　　“孩儿遵命！”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报声，前往栖霞山搜查的队伍回来了，并带回了大量账册文书！

　　陈砚秋精神一振，立刻起身前往李纲处。

　　行辕大堂内，几只大木箱已经打开，里面堆满了各式账本和信函。李纲、陈砚秋、冯坤、张文远（已从江宁赶来）等人围拢过来，神色凝重中带着期待。

　　吴友仁也被带了上来，协助辨认。他快速翻看了一下，指着其中几本封面空白、内页写满奇怪数字和干支符号的册子，激动道：“大人！就是这些！这就是钱百万亲笔记录的密码暗账！”

　　陈砚秋拿起一本，仔细翻阅。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日期、数字组合以及“甲子”、“乙丑”、“立春”、“雨水”等干支节气符号，排列组合毫无规律可循，果然如同天书一般。

　　“可能破译？”李纲看向陈砚秋，眼中带着希冀。

　　陈砚秋沉吟片刻，道：“下官需时间研究其规律。既然是人造密码，必有其内在逻辑。吴先生可知，钱百万设定此密码时，有无特定书籍或规则作为参照？”

　　吴友仁苦思冥想，忽然道：“小人想起来了！有一次钱百万酒后曾得意言道，他的暗码，天下无人能解，乃是参照…参照一本什么《玉壶清话》的杂记，结合他自己的生辰八字演变而来…”

　　《玉壶清话》？陈砚秋心中一动，这是一本北宋初年僧人文莹所着的笔记小说，流传不算很广，但内容庞杂。若真以此书为底本，再结合特定规则，破译的难度极大，但并非毫无希望。

　　“下官需要一本《玉壶清话》，以及钱百万确切的生辰八字。”陈砚秋对李纲道。

　　“立刻去寻！”李纲毫不犹豫地下令。

　　寻找书籍和生辰八字需要时间，陈砚秋便先与张文远等人一起，翻阅那些普通的账册和信件。这些文书虽然不如暗账核心，但也包含了大量钱百万行贿官员、操纵市场、非法经营的确凿证据，涉及江宁乃至两浙路众多中下层官员，其中不少名字，与之前收到的匿名举报信能够相互印证。

　　“证据链越来越完整了。”张文远感叹道，“只是，这些账目和信件中，直接指向郑元化的，依旧多是隐语或间接证据。”

　　“无妨，”李纲目光深邃，“只要找到那本暗账，一切自会水落石出！如今钱百万在逃，沉舟隐匿，郑元化在汴京想必也已得知江南剧变，他们绝不会坐以待毙。我们必须抢在他们想出应对之策，甚至…在汴京施加压力之前，拿到铁证！”

　　压力，此刻仿佛化作了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他们都知道，这场斗争已经进入了最关键的阶段。找到暗账，破译密码，就能给予对手致命一击；否则，时间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大。

　　陈砚秋拿起那本沉重的密码暗账，感受到的不仅是纸张的重量，更是无数被科举黑幕扼杀的前程、被贪腐侵蚀的国帑、以及自己儿子所蒙受冤屈的重量。

　　代价已经付出，成长已然发生。如今，到了收获果实，或者说，到了必须赢下这场战役的时刻。他看向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暗了下来，就如同这扑朔迷离的棋局。但他相信，只要沿着正确的方向坚持下去，黎明，终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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